寿光县衙。
知县王云洲疲惫地坐在椅子里,对县丞赵泽、典史姜辉等人道:“安置事宜总算是做好了,这些文书都整理好,编纂成册之后封存。用不了多久,会有人前来盘查,后续移民事宜还需要做,不能懈怠。”
赵泽抽了抽鼻子,轻声道:“县尊,我听说镇国公已经下了南洋,并不负责移民之事了。”
“嗯,赵县丞,你这是何意?”
王云洲脸色一冷,肃然问道。
赵泽躬身,回道:“县尊这些日子一直在张罗移民之事,不仅亲自督建移民安置房屋,就连那家具、水缸、米缸,也都准备了,甚至还给他们每家每户送去了盐,还有两斗米——”
“确实,朝廷让咱们优待移民,这样做无可厚非。只是县尊可有留意到,许多百姓对此不满啊,尤其是本地的百姓,很多人住的茅草屋尚且漏风漏雨。这些人觉得不公,怨气很重啊。”
王云洲拍了下桌案,起身道:“怨气?他们有什么好怨的,人家千里迢迢而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要知道故土难迁,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经历的是生离死别!”
“让本官说,这些百姓的埋怨,不过是看移民待遇眼红,想讨要好处罢了!这等百姓,只看其利,不看其痛害,实在是刁钻可恶!”
赵泽叹息。
人就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家移民有的,他们也想要,这些人不会考虑移民走了多少路,来干嘛的,为什么过来的,有没有舍弃祖坟、爹娘、兄弟之类的,他们就想一个事:
人有的,我也应该有,这才公平。
人有的,我却没有,就感觉不舒服。
这一不舒服,那就要说出来,甚至有人骂出来。
姜辉开口:“县尊,赵县丞所言之事确实应该重视,民怨容易滋生不安,总需要疏导一番,若是被邪人钻了空子,咱们县衙的麻烦可就太大了。”
王云洲直皱眉。
邪人?
不用说也知道,这里指的是白莲教!
洪武十四年时,镇国公曾到过山东,将白莲教佛母等连根拔起,这事虽然在民间影响不大,甚至不少人不清楚内情,可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尤其是青州官员。
毕竟佛母之事就发生在青州府乐安县,寿光、青州城都有白莲教的教徒。
整个青州府,邪教徒不少,而这些白莲教人蛊惑人心的那一套,最核心的一点就是:生活在不公平、黑暗的世界里,要齐心协力反抗,用鲜血来引弥勒降世,然后去美妙佛国……
不公平的怨气,是邪教滋生的土壤。
虽说这些年山东对白莲教打击很严厉,尤其是镇国公那一次出手,让白莲教一蹶不振。
可问题是,白莲教深藏民间,并没有灭绝。
一旦死灰复燃——
知县王云洲没想到,对移民百姓好一点,反而还好出问题来了,于是问道:“依你们看,此事如何办妥当?”
赵泽思忖,不急不缓地说:“县尊,百姓觉得不公,有怨气,其实要纾解并不难,只需要给他们些许好处便是。”
“你想让本官动县衙的银钱发给百姓?”
王云洲皱眉。
县衙的钱是朝廷的钱,谁敢擅用。
赵泽轻声道:“县尊,不是还有一笔钱没有记在县衙的账上。”
王云洲脸色一变。
典史姜辉也皱了眉头,看向赵泽:“那一笔钱,可是咱们县衙上下所有人的钱。”
赵泽不苟言笑:“给百姓,比给我们更好,我的那一份愿意拿出来。”
王云洲嘴角动了动,多少有些不甘心。
赵泽说的那一笔钱便是安置百姓的费用剩余,布政使司按一套房子五两银拨下来的,整个寿光接纳移民九百户,拿到了四千五百两,里里外外,建筑与各类花销,其实只花去了两千九百余两,抛开其他花销,县衙剩下一千三百两。
这笔钱是光明正大的,朝廷认可的,是官员可以拿出来大胆分摊而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
一千三百两是不少,可县衙上上下下也有六十人,书吏、杂役等可以少分点,那也应该给他们五两吧,毕竟辛苦这么久了,知县、县丞、典史三个人分一两不过分吧……
这也就是县衙主簿缺额,可以少分点。
像是如此干净的捞钱的机会,这辈子估计也就遇到这么一次,你现在让我将钱给分了?
姜辉紧张地看着王云洲,祈祷知县不要答应,自己可都计划好这笔钱怎么花了,甚至都写信告诉了家人,准备给他们送钱让他们过好日子了……
王云洲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现在想想,恐怕镇国公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将一分院的价定在了五两,而不是二两或三两。这份大方背后,未必没有想过用结余的钱安抚下当地百姓。”
姜辉感觉到了王云洲的倾向,赶忙说:“镇国公总不能考虑如此周全吧,何况布政使司也明说了,剩下的钱可自用。”
赵泽呵了声:“布政使司的原文是,移民安置结余后银钱,可充库银以安民,也可于县衙内分赏。允许咱们私分,可也希望咱们能将这笔钱拿出来用给百姓。”
姜辉不甘心:“可底下的人自去年就开始忙碌,勘察田地、河道,梳理沟渠,还监督相应采买事宜,大家都盼着这笔赏赐——”
王云洲为难地踱步,最终言道:“这样吧,底下的人每人五两,剩下的一千两,我们各自留一百两,拿出七百两购粮、盐、棉布等,以寒冬将至,抚慰百姓为由,发给穷困百姓。”
直接发钱,不合适,也难以让穷困百姓感觉到多少温暖,不如直接给东西。
只要东西到了,那穷困的百姓自然高兴,这些百姓不抱怨了,那寿光自然太平。七百两,足够照顾全县的穷苦百姓了,毕竟每家每户不需要给多少东西……
钱分了下来。
赵泽负责采买安抚百姓,这次拿出来的不是七百两,而是八百两,一文不取,全部购置了粮、布等物,安排人分发下去。
当看到衙役提着米袋、棉布登门给百姓时,两个长袍儒士站在路口,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