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瑁手中的帕子越来越湿,几是可以拧出水来,一张脸被愁苦占据,扭得连最初的敦厚都不见了,只剩下丑陋。
礼部尚书任昂将目光看向右佥都御史邵质。
邵质感觉到了任昂的目光,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户部尚书郭桓目光游离,惴惴不安。
左都御史詹徽神情严肃,一双目光如明察秋毫一般,扫过一干官员的脸面,想要从他们的神情中解读出一些东西。
赵瑁这会已经慌了,不少官员也露出了难色。
即便是一些平日里城府极深的官员,神情中也流露出了几分凝重。
看来这出戏,不会草草收场。
自己不过是离开金陵一年多,去了一趟山西、北平等地,全程参与并见证了百万大移民,怎么回来之后,官场像是变了个样子,许多人都显得极是陌生。
背后必有自己所不了解的事,兴许今日,能窥见一二。
刑部尚书开济面无表情地看着,目光落到了唐大帆身上,这个家伙隐忍了这么久,一出手,那可就是杀招啊。
顾正臣培养出来的人,果然不一般。
只是为了对付一个赵瑁,他需要隐忍这么久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多时辰转眼而过,进入午时。
“弟子何志清拜见山长,是家父以两千两捐买进入学院。”
“虽是离开学院,可勿要忘记,哪里皆可报国。”
“弟子谨遵教诲。”
“领了钱,回去吧。”
何志清走向杨永安、计修身。
杨永安却合上了木匣,对何志清道:“你确定是捐买进入学院的?”
何志清愣了下,肃然道:“千真万确。”
杨永安给计修身说了句话,两人起身走至高台之下,杨永安行礼,声音高了几度:“山长,按照赵堂长给的钱财与账册,格物学院只接纳了捐买入学名额合计六百二十三名。”
“也就是说,若是后续再有人自称是捐买入学,很可能是弟子撒谎诈骗,否则便是赵堂长所给账册、钱财有问题。然赵堂长两袖清风,清廉在外,臣以为,可先问询弟子是否撒谎。”
此言一出,广场上的弟子顿时议论纷纷。
“我是捐买的。”
“我也是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学院为何说我们是撒谎诈骗?”
“父亲给我说过,为了这个名额花了足足两千两,让我好好进修,父亲不可能撒谎。”
朱元璋冷着脸,厉声道:“带何志清!”
何志清跪在台下,喊道:“山长,不,陛下,我当真是捐买来的,不信可以找我父亲,他就在金陵,弟子绝不敢欺瞒陛下。”
“去找!”
朱元璋沉声。
“且慢!”
朱棡走出,拦住要离开的锦衣卫,对朱元璋道:“父皇,总一个个找也不合适,这剩下一千多弟子,应该先问问他们,是不是还有捐买入学的,不妨一起找来。”
朱元璋看向广场上不安的弟子,问道:“还有捐买入学的,举起手来,让朕看到。”
呼啦啦。
每个弟子都毫不犹豫地将手举了起来。
朱元璋豁然起身:“怎么,这些人全部都是捐买入学的?”
唐大帆看向杨永安、计修身,厉声道:“这么多捐买入学的弟子,相应的捐资为何没有具写到账册之上,没有将银钱票据送到仓库之中,难不成是你们监守自盗,贪赃分了去?”
“陛下,臣以为如此多弟子断不可能全部撒谎,应该将杨院长、计院长全都抓起来审问个清楚,到底这笔钱去了何处!”
杨永安、计修身听闻唐大帆的话,没有半点恼怒之色,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杨永安回道:“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每一笔进入库房的钱财、账目,皆没有问题。臣愿去刑部,乃至锦衣卫镇抚司接受盘问!”
计修身坦荡:“臣也愿接受盘问,若是有误,臣领死!”
朱橚轻咳一声,走了出来,言道:“父皇,杨院长、计院长负责格物学院财物之事,从来没出过纰漏。就算是前段时日,督察院进驻查账,那走的时候,也不得不钦佩账目清晰完整。”
朱元璋看着一唱一和的几人,甩袖:“这么多弟子都说是捐买入学,学院主管财务的竟说没有收到那么多捐买银钱,那问题出在何处?”
朱棡拱手:“父皇,据臣所知,商人捐买入学名额之事,皆是赵堂长一手操办,这一千多弟子,那也是赵堂长多次集议商人之后,才得以入学。”
朱元璋将头转向赵瑁,冷冷地问:“赵堂长,你可有话说?”
赵瑁牙齿直打战,看着朱元璋那想要杀人的目光,赶忙跪了下来,言道:“陛下,这,这,臣收取的多是钱庄票据、宝钞,也许是不经意放在了家宅之内,忘记送至学院财库之内了。”
“也许?”
朱元璋凝眸,肃然道:“朕记得格物学院有院规,接受商人捐买,一律在格物学院内办理,开出相应凭证,所有银钱一律入库。怎么,你竟在府中直接办了?”
赵瑁脸色苍白:“这,臣也不过是为了方便。”
朱元璋甩袖,怒斥道:“为了方便,连基本的规制都不顾了?你可是格物学院堂长,院规如铁,你竟不能以身作则?”
赵瑁冷汗直下:“臣知罪。”
朱元璋走向赵瑁,冷森森地说:“既然钱庄票据等放在了你的府中,那就去拿回来吧,朕与百官随你一起去,唐大帆、杨永安、计修身,你们也跟着。大家都开开眼,毕竟是二百多万两银,堪比困难时期小半个国库了。”
“这个——”
赵瑁差点晕过去。
沈勉看着发抖的赵瑁,言道:“赵堂长,别跪着了,走吧。”
赵瑁不得不起身。
朱元璋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地说:“自开国以来,朕最痛恨的便是贪官污吏!这些年来,剥皮揎草、凌迟、砍头的贪官可不在少数!若是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贪污、腐败——绝不会轻饶!”
一番话如同寒光闪闪的刀,让人不寒而栗。
赵瑁只感觉每走一步,就像是朝着鬼门关近了一步,这种走向死亡的感觉,沉重到了踉跄,最终竟是走不动,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