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渊不明白，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之后，江若宁会反应这么激烈。
饶是他，也禁不住江若宁这番闹腾。
“行了，行了，别闹！”
陆临渊放开了气喘吁吁的江若宁，皱着眉头看着她。
一得空，江若宁便像个兔子一般，三两步便跑到了对面的榻上坐着，跟陆临渊有多远隔多远。
看着江若宁泛红的双眼，还有因为挣扎而微微喘息的胸膛，仿佛在此刻，那单薄的身躯和苍白的脸色，才重新获得了生机，变得像个正常人了一样。
陆临渊心中一动，原本有些烦躁的心绪，不自觉地被一场细雨给浇灭，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开始生发。
他放缓了声音，退让了一步，克制地问道:“你怎么了？”
见陆临渊疑惑地看着自己，江若宁忍了又忍，长舒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不忿。
“你是说，你想娶沈凌羽当正妻，然后再纳我作妾，是吗？”
江若宁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盯着陆临渊，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起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口中的嘲讽之意，已经不加掩饰地吐露了出来。
被江若宁这般的质问笼罩着，陆临渊有种莫名的心慌和没来由的羞愧。
他不明白，这个决定，无论是从权衡陆沈两家的矛盾利益来说，还是维护江若宁的后半生，都不值得这般生气委屈。
可是，他的直觉，在隐隐告诉他，江若宁莫名的生气，是他的问题。
“我想再问你一遍……”
陆临渊压下了心头的迷惑，并没有直接回答江若宁的问题。
看着江若宁只是眼眸通红地看着他，并不回应，陆临渊便顿了顿，有些艰涩地继续问道:“你当初说，你喜欢我，可是真心的？”
这一刻，江若宁的记忆被拉回了闪闪的一瞬，脑海的画面，如同奔马一般飞速流转。
或狡黠，或试探，或触动，或真心……
转眼间，思绪便被拉回到此时此刻的这驾马车里，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江若宁失了当初假意试探的游刃有余，完全陷落进了一个泥泞的深潭里。
只觉得，在此人眼前，没必要再掩藏什么，只他的一瞥，便将自己的失意，看得清清楚楚，活像个落败的猎物。
“是真的。”
这一句浅淡又毫无掩饰的话语，此刻，却像一道惊雷，将陆临渊的全身都劈了个透，麻木又震颤。
陆临渊知道，江若宁说的是真的。
可是，此刻，那薄唇下倾吐的话语越发真实，他便越害怕。
他害怕承受不起。
真情能用什么做交换？
仿佛从此刻承认了自己的真心，江若宁的眼神才越发坚定，也暗藏着无穷的决绝。
退无可退，一跌到底，才能彻底死心。
江若宁红着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嘴角却挂着微不可察的冷清，却见那人愣了神，不知在想什么，眼眸里的情绪，变了又变，乱了又乱。
半晌后，只见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颤抖着长叹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你喜欢过我，我也想将你留在自己身边，这个决定，又有什么不好呢？”
看到江若宁的眼眸动了动，陆临渊有些心急地继续道:“当初你想让我给你承诺，我以前给不了，但是，现在我想给。”
江若宁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以前，她看那些老掉牙酸溜溜的狗血肥皂剧，觉得里面的主人公为了情啊爱的，寻死觅活，简直无聊透顶。那不合逻辑的死缠烂打，最后阖家关系的大团圆结局，纯属是逗观众一乐。
可是，真碰到了，她却开始迷惑了。
为什么你想给，我就一定要？
江若宁抬起了眼眸，看着陆临渊，眼神一瞥过来，便见他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下颌紧绷，身子微倾，双拳紧紧地攥住了搭在膝盖上的前襟。
连陆临渊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看起来有多么的……
生涩。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朝堂和沙场上果断沉着的狠角色。此刻，却在这一方小小的马车厢里，生涩紧张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这副样子，若是让他的敌人看到，怕是要惊掉下巴。
若是往日的江若宁，定会借机好好取笑一番，总想在一步步的试探中，看到他失态的落败样，却屡屡反被调戏。
今日，什么想见的模样都见到了，失态，紧张，着急，青涩……
可是，即便陆临渊心甘情愿地，将这些期待已久的结果双手奉上，江若宁也没有分毫的胜利快感。
她只觉得，好笑至极。
笑她自己，愚蠢地以为，自己能驾驭这场感情中的捕猎游戏，却败落在了名为真情的陷阱里。
也笑陆临渊，等自己甘愿认输，缴械投降的时候，他却不肯放手地想奉上自己的感情，蠢态尽出。
可是，她不想再玩这样的游戏了。
这大概就是，因果报应吧。
不是什么东西，都玩得起。
江若宁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长叹一声，等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陆临渊正焦急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她便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笑得陆临渊心慌。
陆临渊从来没有这般，失态地将自己的感情暴露在别人面前。
如果灵魂中有理智和感性的对决，那么，此刻，理智的灵魂定会耻笑着陆临渊这自甘堕落的所言所行。
但是，陆临渊根本来不及分辨理智的阻挠，便粗暴地将它压了下去。
心头呼之欲出的东西，才是从灵魂深处生长出来的，他最渴望的缺失。
这是陆临渊第一次，向一个女人，如此迫切地袒露自己的情感，而这个女人，甚至算不上是世俗意义上的登对。
并不显赫的出身，陆家三少的过门妻子，惹人非议的名声。
无论哪一点，对他而言，或者，准确来说，对他的权力地位来说，都没有任何裨益。
虚伪，自作聪明，古怪，不自量力。
这些性格，在他以前的观念里，若是有人胆敢将这样的人塞到他身边，他能将那人整到沟里去。
可是，当他决定袒露自己的时候，即便生涩僵硬到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地步时，即便此刻的他看起来，没有一丝威严的青涩模样。
当看到江若宁清瘦的脸庞时，在江若宁面前，他没有了丝毫丢脸面的懊恼之意。
因为，他突然涌出了没来由的危机感，而这个危机，是他不敢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