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姜绍志办公室的百叶窗,在红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张震将装订整齐的工作计划轻轻推过桌面,纸页摩擦声中,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像墨色印章般落在扉页。
姜绍志扶了扶金丝眼镜,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项目节点,忽然注意到年轻人袖口沾着的几点泥土——那是昨夜在浦东工地勘察时留下的痕迹。
吉斯 118轿车碾过沪宁公路的碎石路面,发动机的震颤透过真皮座椅传来。
齐老摩挲着檀木拐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白杨树影:\"十亿美元砸下去就当甩手掌柜?你这胆子比黄浦江还宽。”
张震伸手推开半扇车窗,带着麦秸气息的风卷着细碎阳光扑进车厢,将他的笑声揉碎在风里。
\"老师您看那麦田,老农天天盯着麦苗反而长不好。
我的人个个是过江龙,越放手越能翻出浪来。\"
他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塔吊的剪影,钢铁巨臂正托举着橙红色的夕阳缓缓下沉。
齐老望着弟子侧脸被余晖镀上的金边,忽然想起一年前在京大办公室内,那个看着笔记写得入迷的少年。
此刻对方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卫星地图,边角被反复折痕磨得毛糙,倒像是本被翻烂的古籍,他举手间就规划出了一个高科精密工业和金融帝国,他长大了!
\"这次去蓝京......\"齐老话音未落。
张震已狡黠地眨眨眼:\"六朝金粉地,藏龙卧虎窝。
学生打算既要梧桐大道旁的黄金地块,也想在夫子庙淘几卷宋版书。
不过老师您说的'老店’......\"他故意拖长尾音,让齐老一阵翻白眼。
\"什么老店!\"齐老佯怒地敲了敲拐杖,车窗外的垂柳正好拂过车窗,枝条上刚萌发的嫩芽扫出翠绿的残影。
\"就是城西一间字画铺子,你看着盘活。\"
他别过脸,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当年那个追着他问《园冶》的青年,如今竟要在江南故都开疆拓土。
夕阳沉入长江时,车队正穿行在丘陵地带。
远处紫金山如黛,山顶的天文台圆顶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霍勇罡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时,张震正望着窗外暮色中若隐若现的明代城墙,青砖缝隙里摇曳的野草像极了浦东滩涂的芦苇。
\"老板,前方岔路通往江宁镇,镇口的长江鲜酒楼......咱们是去市区,还是就近?\"
话音未落,张震已瞥见路边亮起的灯笼,橘色光晕里\"清蒸鲥鱼\"的招牌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他伸手合上地图:\"就这儿。让兄弟们尝尝金陵第一鲜,吃饱了才有力气拆城墙根下的旧房子。\"
齐老望着弟子眼中闪烁的精光,忽然想起《考工记》里那句\"知者创物\"。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中,远处秦淮河的波光已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而他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吉斯 118的镀铬保险杠刚碾过青石板路,酒店老板的布鞋已沾着油渍冲了出来。
他的藏青围裙上还挂着鱼鳞,见到锃亮的车队,眼睛立刻亮得像刚出锅的糖醋鱼。
“哎哟!贵客贵客!”
话音未落,霍小宝已利落地甩出一叠钞票:“三十个人,四桌!把你们这儿镇店的招牌菜全上!”
老板搓着手笑得满脸褶子,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二楼雅间早收拾妥了!各位随我来!”
雕花木门推开时,檀香混着竹编灯笼的暖光扑面而来,墙面上裱着的《金陵四十八景图》残卷在烛光里泛着暗金。
张震半躬着身,稳稳扶住齐老的手肘缓缓登楼。
二人驻足在了那副图前看了一眼,相视一笑继续登楼。
很明显那是赝品。
楼梯转角处,叶秋莹的旅游鞋在青砖上轻点,垂落的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却始终没抬眼看他,这种情况已经好几天了。
也难怪,一个少女自荐枕席,却被人家拒绝,这份脸儿丢大了,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的。
二楼露台外,暮色正给远处的明城墙披上黛色薄纱,归巢的白鹭掠过秦淮河面,惊起一片碎金般的涟漪。
八仙桌的乌木纹理还带着檀香味,老板亲自搬来的木箱“哐当”落地,封条上“洋河大曲”的字样已微微泛黄。
张震却让人从汽车后备箱取出两坛三十年陈酿茅台,陶土坛口的封泥裂开时,醇厚酒香瞬间漫过整个雅间。
齐老笑道,“这是好酒,回沙二次酿造的吧?”
“老师,这是当年姜绍业帮忙买的,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的,反正只管喝。”
他执起玻璃酒杯,淡黄色的酒液在杯壁挂出细密酒痕。
第一道菜上桌时,瓷盘里的松鼠鳜鱼正昂着金灿灿的鱼头。
浇淋的糖醋汁还在“滋滋”作响,鱼尾翘起的弧度恰似跃起的浪花。
紧接着,金陵素什锦在青花瓷碗里堆成翡翠塔,十几种时蔬切成发丝般的细条,淋上秘制麻酱,透着江南特有的精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砂锅鱼头煲,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冒泡,鱼脑吸饱了火腿与春笋的鲜味,浮着的枸杞像红宝石般点缀其间。
“各位尝尝咱们的特色鸭血粉丝汤!”老板亲自端上冒着热气的海碗。
透亮的粉丝浸在骨汤里,鸭肠脆嫩、鸭肝绵密,撒上的白胡椒粉和翠绿葱花在蒸汽里若隐若现。
叶秋莹用银匙轻轻搅动碗里的豆腐果,忽然瞥见张震夹了块蟹黄汤包放在齐老碟中,汤汁顺着褶皱缓缓溢出,在青瓷盘里凝成金黄的琥珀。
叶秋莹忽然将酒杯重重搁在檀木桌面上,清脆的碰撞声惊得邻桌队员纷纷侧目。
她垂眸盯着杯沿的酒渍,嗓音裹着几分娇嗔:“师兄,人家也要吃。”
尾音拖得绵软,像根羽毛轻轻扫过耳畔。
张震握着象牙筷的手微微一顿,喉结滚动着夹起个蟹黄汤包,雪白的褶子还沾着剔透的汤汁,稳稳落在她青瓷碟里。
叶秋莹却没动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甲滴落,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痕迹。
老板恰在此时掀帘而入,身后跟着端菜的伙计,蒸腾的热气里混着紫苏与鱼鲜的香气。
“贵客们慢用!清蒸鲥鱼马上就来,这可是今早江心打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