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我轻轻一拍铲地杵的肩膀,一口将手中烟卷吸尽,旋即长长吐出。
带着些幽蓝的烟雾翻腾扩散,充斥整个房间。
铲地杵一脸木然地站在原地。
我问:“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铲地杵回道:“把你引进屋里,我一出去,大伙就一起上,乱刀砍死你。”
我问:“为什么要杀我?”
铲地杵道:“找老板子,是高三爷同我们约定的暗语,来找的就是要除掉的,回头可以去高三爷那里去领赏。”
我问:“你一个老荣,打哪学的迷魂手段。”
他在车站点的那颗烟,里面有迷药,是拍花子的手段之一,如果我不懂这个,被药一喷就会被迷了神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铲地杵道:“我早年间带过宝货,后来伙子被抄,挂了脸,做不得这行,只能改名换姓北上讨生活,到了京城后,投了荣门,手上活我不行,但有这迷魂手段,钱财任取,谁都得说个服。”
我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道:“拐子啊……你跟高老三是怎么认识的?”
铲地杵道:“高三爷是荣门前辈,二十年前就在站前做夹子活,我到京城后,就是拜在他门下,后来他攀高枝加入了天罗,就把街上这一块买卖给了我。”
我问:“你也知道天罗?”
铲地杵道:“京城道上混的,哪个不知道天罗?人家是给大人物做事的,一脚天一脚地,不是我们这些街面上讨生活的能比的,真要遇上能多瞧我们一眼都是给我们面子了。”
我问:“高老三加入天罗后是什么身份?”
铲地杵道:“神手营营将。”
我问:“你知道的还真是清楚啊。”
铲地杵道:“高三爷入了天罗之后,也常回来跟我们聚聚,每回的酒菜也都是他买的,我们谁要买单他就跟谁急,喝得差不多了,就爱跟我们讲他加入天罗的事。”
我问:“他还说什么了?”
铲地杵道:“说他在天罗里怎么受重视,见过哪些大人物,还总劝我也跟着他加入天罗做事,不过我不爱给那些权贵当狗,宁可在街面上靠手艺吃饭。”
我嗤笑了一声,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有风骨的。你们这一帮,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能找到高老三去领赏吗?”
铲地杵道:“小杆子和六毛子能找到。”
我环顾四周众人,问:“小杆子和六毛子在吗?”
便有两个半大小子自人群里挤出来,呆愣愣地往我面前一站。
都是十五六的年纪,一个高高瘦瘦,脸颊狭长,左眼上有道刀疤,神情凶稳,另一个胖胖一张团脸,显得极是喜庆,虽然被迷了魂却依旧带着五分笑,这是经年累月练习的结果,哪怕是睡着了也依旧会摆着这样一张笑脸。
我没搭理两人,转头又细问了问铲地杵以前同高老三交往的一些细节和高老三讲的关于天罗的事情,问得差不多了,便道了一声“六毛子”跟我来,然后转身就往门外走,那个笑脸圆胖子立刻跟在后面。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目光紧紧追着我们两个。
我走出房门,六毛子也跟了出来,反手把房门关好。
砍杀声陡然响起。
还有,铲地杵的惨叫。
所有的声响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便尽都消失。
我也不急,又点了根烟,靠门旁慢慢地吸完,这才看了六毛子一眼。
老实站着的六毛子推开房门。
浓重的血腥味自门里扑了出来。
一众小地出溜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动过,只是人人身上都溅了许多血,手里还都拎着砍刀。
屋地中央倒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却唯独脸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污伤痕。
铲地杵的脸。
他已经咽气了,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很不甘心。
我蹲到他身旁,也不理会他死也不闭上的双眼,上手把他的脸皮剥下来,简单处理了一下,便盖到自己脸上。
现在,我是铲地杵了。
我带着六毛子找到铲地杵的住处,换了身他的衣服,便去见高老三。
六毛子领着我来到了一个茶馆。
这茶馆门面极小,统共九张桌,坐了六七个人,大部分是些老头子,捧着茶壶侃大山。
高老三没参与进去,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旁。
桌上的收音机里正放着京戏霸王别姬,旁边摆着花生瓜子,外加一壶茶。
高老三靠着墙壁,翘着二郞腿,闭着眼睛,鼻子里跟着唱段轻哼,手还在大腿上一下下打着节拍,倒是好生逍遥自在。
从铲地杵所讲可以得知,高老三身为天罗七十二营的一员,并不用像上班一样天天跑去报道,而是平时就跟普通人一样生活,该做什么做什么,需要用到他的时候,才会联系他做事。
这也是天罗诸营所有成员的生活常态。
平日千人千面,从事百业,所以才能够从各个大小圈子里收拢到诸多的有价值的信息——有的时候,那些有价值的信息并不像间谍电影里演的那样藏得严严实实,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而是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搁在外面,哪怕拿着它们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它们的价值,只有专业的情报分析人员才能够看得出来,才会想方设法去套取。
天罗能够自称在京城织就了一张网,神仙兜得,凡人也兜得,其实主要还是靠这些最底层营员收集的大量看似无足轻重的信息。
我把六毛子留在门口,自己进了茶馆,一屁股坐到高老三身旁。
高老三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看了我几眼,方才松了口气,笑骂道:“老杵,你特么发什么神经。”
我摸出烟盒,弹了两颗烟出来,递给高老三。
高老三搁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赞了一声“好烟”,却没有抽,只拿在手上,骂道:“你特么在哪儿搞到的这么好的烟?”
我陪笑道:“从门头沟姓雷的身上摸来的,我尝了两根,再没舍得抽,特意留着带给三爷您尝尝。”
高老三一听,便指着我笑道:“我就说你特么没事从来不找我,来找我肯定就是有事,这特么是来领赏的啊。你灭了门头沟那姓雷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