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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齐百姓的心中,组建凌家军,抗击戎狄,几年间捷报频传,收复十余城池的凌大将军和镇国长公主,那是天神一样的存在。

现在民间仍有不少百姓家中供着他们夫妻二人的小像,以保佑家宅平安,称其“戍公戍婆”。百姓们只说他二人连边关都能守得,戎狄都能打得,保佑家宅清除邪祟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因此当年传来凌大将军和镇国公主死讯时,大齐百姓无不哀恸。从平城起,护送将军公主骨灰的卫队所到之处皆有父老率乡亲子弟痛哭流涕设香案跪迎。

直至京城,更是万人空巷,百姓倾城而出十里跪迎。当日人头涌涌,哭声震天,让人闻之落泪,听之断肠。

其中有一老妇,二子皆因违反军纪被凌大将军所斩,可却仍深悼将军公主,大哭不止,亲随护送棺椁数十里,痛哭道:

“将军大义如青天朗日,公主坚贞若青松白雪。生为民福,死为民难。每忆将军公主,皆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百姓之心,可见一斑。

故当百姓得知当年平城之役实则藏着惊天冤情,凌大将军与镇国长公主竟有可能是被当今太后首辅所害时,立时群情激愤。

更有那烈属遗孤,乍闻此事怨愤异常。一时间民怨沸腾,如熊熊野火势可燎原。

灼华与昊轩跪请申冤的第一天,便已有零星百姓跪于其后以示支援。

至第二日,百姓愈多。

待到第三天时,竟聚集了数百之众,从午门外直到朱雀大街,皆被请愿的百姓跪满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申冤请命就此拉开序幕。

王氏一党全然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得如如此之快。于是不敢再拖,立时依之前商定之计,派出月姑以宫中女官的身份出宫与太安郡主对质。

当月姑穿着四品女官服色缓缓走到人前时,午门外所跪的百姓刹时间鸦雀无声。

“太后慈爱……”月姑抬头环顾四周,此时已然正午,可百姓们似乎并不觉的暑热。

“传口谕:百姓无知,其行可谅。太安节孝,其实情可悯。可国家礼法不是儿戏。

“太后又问:如今郡主跪此喊冤,煽动百姓聚众逼宫,是何居心?难道要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场内立时气氛一紧。

毕竟都是升斗小民,凛然正义是有的,可对抗朝廷却是不敢。月姑如此一说,不少百姓便害怕起来。有那胆小的就想起身逃走,可看看周围的人,到底没动。

昊轩有些担心,转头去看灼华。他虽已下聘,可两人到底并未成亲,此时若冒然出头,则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弄不好反会给灼华招来轻浮孟浪的名声。此时唯有灼华自己应对。

“太安不敢。”灼华躬身垂眸说道,其状甚恭。

“太安自小跟在睿懿太皇太后身边,也学得道理体统。虽不如父母精忠大义,却也知忠君爱国的道理。

“只是,父母子女,骨肉天伦。如今事关双亲,太安万不敢任其含冤不白置之不理。还有那为国战死的四万将士,皆为人子为人父,上有高堂,下有儿女。太安亦要为他们讨个公道,代他们的父母子女申冤昭雪!

“太安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更有那烈属遗孤跪在其中,抑制不住心中悲愤,哀哀哭了起来。

月姑见此,心道不好。这个太安郡主太擅于蛊惑,此时应速战速决,否则一旦激起民愤,局面不可收拾。于是不再废话,开口直奔主题。

“郡主偏颇了。世人皆知凌大将军和镇国大长公主乃是抗击戎狄战死沙场。郡主如何口口声声说他二人是冤死?如此岂不是陷皇上太后于不义?”

“太安不敢忤逆犯上。只是前日有人当众揭发平城之役始末,太安方才得知乃因朝中有内奸通敌,父母才含冤莫白战死沙场。太安为人子女,既知此信,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郡主说的可是曹曲然的临刑攀诬之事?那曹曲然本就是个死囚无赖,临刑前无中生有,只为挑拨民心。郡主聪明过人,怎能轻易去信这样一个人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这世上谁人不知那曹曲然生前原就是太后、王相的得力干将。此时有意撇清,实在是自欺欺人!”

月姑微微一顿,不禁冷笑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临刑攀诬挑拨离间,现在都只是猜测。郡主需知空口无凭,耳听为虚。

“更何况事涉当朝太后首辅,岂能仅凭一死囚之言便随意污蔑。偏听偏信是为心智不明,恶中伤更是德行有亏。”

“月姑姑何意?”

“郡主可有证据?”

“我若有证据如何?若无证据又如何?”

“郡主若有证据,朝廷绝不会放任不管,自然依律法而行,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可若没有证据……”

月姑说着不由得又是一声冷笑:“依大齐律,诬告反坐,且罪加三等。郡主说不得要受那牢狱之苦!”

“好!”灼华嘴角微扬,“若依大齐律,谋叛为十恶之一,一经查实不待秋后,立时处以极刑。我若查到证据,也不求当时就定罪开斩,只求天家秉公办理,依律行事。罪魁祸首入狱待审,朝廷彻查平城之役冤情。如若我为诬告,太安自愿以身入狱,担那诬告之罪。”

“好!”月姑听后微微一笑,“郡主果然爽利,可敢击掌为誓?“

“有何不敢?”说着灼华起身,伸手与月姑“啪啪啪”连击三掌。

这请愿的人群之中除了市井小民贩夫走卒,还有不少读书人,甚至不少是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

有那听明白她二人对话的,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这女官分明是在拿话激太安郡主!郡主一介弱女子,上哪儿去找王党的证据?若无证据,郡主岂不就要以诬告之罪反坐入牢?这分明是一个圈套。

别人都能听得出来,昊轩岂能不知?他皱起眉头,转头便想提醒灼华,却见灼华却并不看他。

电光石火间,昊轩突然就放下心来。以灼华之智,岂能轻易落入圈套?

况且就算真走到牢狱那步,他就是拼了性命,劫天牢,劫法场,劫了天皇老子,也要把灼华给劫出来!

“既已击掌立约,不知郡主大概需要几日去查那证据?”月姑慢慢扫了眼人群,随后笑意盈盈地问道。

谁知未等灼华答话,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答道:“不用去查,证据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纷纷侧目。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美艳女子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

百姓呼啦啦自动让出条路来。那女子行至月姑和灼华面前,微微一笑,刹时若春水微澜,秋月无边,眼角眉梢风情无限。

“你是何人?”月姑皱眉,边说边扫了一眼灼华,果然见她面上并无惊讶之色一片淡然。

“你问我?”那女子笑了起来,十分肆意张扬,“我是大齐当朝首辅王致于京郊别苑金屋藏娇的外室。

“不过,我还有一个身份,说不得你们会更感兴趣。”说着那女子转身拿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百姓,嘴角扬起一个傲慢的冷笑,“我叫萧莺燕,乃戎狄王室的十八公主!”

此话一出,顿时满场哗然。

月姑目瞪口呆,随即猛然转头去看太安郡主,却见灼华依然无惊无喜,淡然而立。

“你说自己是王相的妾室。可又说自己是戎狄的公主。 真真荒谬至极一派胡言!要么是得了失心疯。要么……便是受人指使存心攀污!”

“你不信?”

萧莺燕并不生气,拽着自己的一根辫子甩了甩,反朝月姑飞了个眼风俏然一笑,全然不像二十几岁的年纪,倒似个娇憨少女。

这样态若是在大齐便让人觉得轻浮。可若放在戎狄,自有一股风流不羁的娇俏之态。

“我就猜你会不信。”萧莺燕边说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寿山石印章,抬手示向众人。

“所以我趁王致这两日去别院时,特地偷拿了他贴身私章出来。这贴身之物可证明否?”

“不过一块石头,人人都可雕得,谁知是真是假?”

“既敢拿出来,自然是不怕验。”说着萧莺燕转身又从嬷嬷手中接过一摞盖了印章的小块儿宣纸。

“我来时在车上刚用这印盖了这一摞。王致也算书画大家,在外给人留了不少笔墨,对比一下私章的真假却是不难。如若是我作假,任凭处置。”

说罢,她抬手一扬,那摞宣纸便纷纷扬扬散了出去。如飞起一群白鸽,漫天飘舞,引得不少百姓立时伸手去抢。

人群中有人高喊:“要知这私章真假有何难的?如今那月心湖边儿的望月楼上还有王相的题字,上面自然盖着私印,前去一对便知!”

又有人喊道:“城北飞来峰上,伏龙寺的牌匾便是王首辅所题,去那儿一看便知真假!”

“何必去那么远,我知道有一人家收着王相的字画,去那儿一对岂不更是便利……”

一时间纷乱哄哄,气得月姑咬牙切齿。她抬眼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萧莺燕却满不在乎,笑嘻嘻地看着热闹,又转头冲着站在一旁的灼华挑了挑眉,随后粲然一笑。

灼华却只微微躬身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又十分恭谨。

见此萧莺燕不由的撇了撇嘴。不是说这太安郡主不俗吗?怎么也跟个木头似的亦步亦趋没个活气儿。这大齐的女子真是无趣。

“既是王相的妾室,可知礼仪廉耻夫为妻纲?夫主如天,你怎敢如此不知廉耻抛头露面,有违纲常,攀咬夫主?!”月姑说这番话时颇有几分气极败坏。

“哈哈哈哈哈……”那萧莺燕果然不是普通闺阁,众目睽睽之下,启唇露齿,大开大合,笑得个花枝乱颤。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们大齐人,自然不会尊你们那套清规戒律。更何况你难不成没听过这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既是戎狄皇室,又怎么会和你们大齐一条心?哦,对了,你又要问我有何为证是吗?”

说着萧莺燕伸手从脖上解下一枚狼骨牌来,举臂示于众人。

“戎狄世代尊崇狼族,皇室中人无论男女,自出生时皆会用一块狼骨雕其姓名生辰并附以父名,以证身份,以求相佑。”

说着她朗声念那骨牌上的字:“萧莺燕,生于戎狄天庆二十三年,戎狄可汗萧腾光第十八女……说来我还是如今戎狄可汗萧璟的妹子,戎狄的皇姑。”

萧莺燕话未说完,人群中忽有个三十来岁的书生起身大声用戎狄语冲她说了些什么。萧莺燕寻声望去,见着那人后笑得更开心了,欢欢喜喜用戎狄语和他对起话来。

片刻后,那中年书生朝四周左右拜了拜,随后道:“在下乃四夷馆的译知,擅长戎狄语。刚刚这位姑娘字正腔圆,发音准确,戎狄语应为其母语。”

话音刚落,又有一小吏模样的人也站起来作证:“小人乃是理番院驿馆的驿丞。那戎狄二皇子来大齐贺亲时,吃住皆由小人伺候,与眼前这位姑娘却有六七分相像。刚刚乍一见她,也着实吓了一跳。”

萧复拓出使大齐那些时日,颇为高调,市井繁华之地,锦绣烟花之所,皆逛了个遍。又常呼朋引伴吃喝作乐,故而京中不少百姓皆见过他。如此一说,人群中便有不少附合之声。

萧莺燕依然笑嘻嘻的,转头望向停在远处的那辆青油小车,虽看不太清,可她知道契璃定也在看着她。她垂眸一笑,透过这大齐的时空,似乎看到了当年……

“当年王致与我皇兄萧璟暗地约定,里应外合除掉凌家军。王致得了大齐的权柄,戎狄既能除掉心腹大患,又能得辽东十城,两国自此休兵。

“我那皇兄为表诚意,以我为质,献于王致为妾。当日是陆良川于洮水接我入大齐,至今已有八年……”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灼华抬眼去看她,四目相对,电光石火,心头灵犀一点。

萧莺燕忽而一笑,这个大齐的小丫头竟然懂她,原来她们是一样的人。

什么世俗礼法,什么纲常君父,虽为一介女子,可她们敢于蔑视一切懦弱虚伪,敢于挑战这世上的所有不平不公。

萧莺燕转身“噔噔”几步来到午门旁的登文鼓下,伸手将那鼓槌拿起来掂了掂,朱唇轻扬,笑得十分桀骜不驯:

“今日便让我,来为你们大齐那四万屈死的凌家军申个冤吧!”

说罢,她抬手敲响了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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