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吾其实打生下来起……就是有灵性的，所以他才能修成这千年来最具战斗力的妖。
他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了。
彼时，他还是一只小狐狸，被林子中的老虎咬伤了腿。
跌跌撞撞跑下了山，误入人类群居的城镇，那时城镇名为华安城，也就是千年后的华市。
那时名为连城的男人去城中布庄挑选漂亮的布料做衣服。
途经街角时见到那只白毛小狐狸，一伸手便捡回了家。
谦吾本来以为那样爱臭美的男人会将自己的皮剥了，做成毛领。
谁知男人将他带回家，用水冲了冲，便晒在了十五的月光下。
月光之下，小狐狸伤口得以恢复，幼小的躯体得以生长。
许久之后，狐狸方知那日捡他回去的男人叫做连城，是华司的主人，众妖之首。
一个爱美且格外冷清的男人。
将自己捡回去后，便将自己丢在树脚下，不管也不顾。
小狐狸伤好自己捕食，自己修行，他成长的极快，仅仅几年，便修成人形。
又是几年，便逐渐开始战无不胜。
是以小狐狸养成自视甚高的性子，总是无法无天，去挑衅各种妖物。
挑衅妖物，虽然能够胜利，但也总是受伤。
奄奄一息之际，被连城再次捡回来，晒月亮。
如此循环往复，小狐狸没有死，反而越发强大，他与连城也形成了一种很莫名的关系。
小狐狸将连城当成了家中的大人，总会在他绝望之际捡他回家。
虽然连城总是不着调的样子，但是小狐狸很小的时候便打算一辈子追随连城。
后来啊，连城又捡回一颗蛋，鸟蛋。
也是丢到树下，不管不顾。
是小狐狸一天又一天，孵了整整五年，孵出来一个尖嘴小怪物。
其实连城那时年纪也不大，无父无母，从小身居高位。
他冷冷淡淡，不食人间烟火，只顾着自己美丽开心就好。
捡狐狸回去，是因为狐狸长得漂亮，鸳鸯眼像是宝石。
捡鸟蛋回去，是因为鸟蛋长得漂亮，蛋壳亮晶晶的像是宝石。
是的，那几年连城喜欢宝石，像个只懂漂亮的无情草木。
还是后来又修行了几百年，连城渐渐成熟，才逐渐有了雍容华贵的模样。
时光流逝中，连城已经有了责任感，晓得为人长辈、为人老大，要照顾小的。
可是那时狐狸与鸟蛋已经成了雄霸一方的大妖，不需要人照顾。
连城只能连连摇头，这可不怪他。
……
谦吾小心翼翼将黑律孵出来。
小时候的黑律，小小一只，张着手臂，一路小跑跟在谦吾身后，软软的叫哥哥。
后来，谦吾开了一个豆腐坊，赚钱送黑律上书院。
只是豆腐坊赚的钱不够多，他要给黑律买料子舒服的衣裳，买各种书籍，还要买许许多多的蜡烛，让黑律看书。
于是，谦吾便借着自己妖的身份，当起了世间的赏金猎人。
他一面是背负血腥宿命的妖，一面又是尘世间最循规蹈矩的生灵。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黑律渐渐长大了，长得如同谦吾一般高。
当年总是张着双臂跑的孩童变成了沉闷又古板的成年人，同时也是极为强大的妖。
要比谦吾更加高大一些，皮肤也更黑一些，长相倒是很俊秀。
不爱说话，认死理，偶尔会害羞，很是正直。
黑律从读书起，便想成为一名讼师，为天下鸣不公。
只是这天下许多事情不是他一只鸟能够理解的，他明明按着书中所说，上下求索。
却被恶人诬陷入狱，谦吾花了好多钱财才将黑律捞出。
好在他们是妖，有许多年的时光。
那么便一遍一遍的坚持着自己心中的道，一遍一遍在世间走。
摔倒了，爬起来，重新走。
在风华之地，在妖的世界，谦吾大人与黑律大人威震四方。
是最为强大的妖。
而在现世，谦吾与黑律一直有好好的活。
谦吾不知是何时喜欢上黑律的。
只知道那个他养大的小黑鸟，长大了，闷闷的，又乖乖的。
很正直，很磊落，从不弯腰。
其实还有一点点笨，执拗耿直，让人有一点点心疼，有许多欢喜。
他们是差不多的妖，有同样的世界，同属于风华之地，身后站着连城。
这些都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好似他们天生一对。
总是弓着腰走路的阴郁狐狸，其实脑回路也是很奇怪的。
某一天他问黑律：“阿律，我们会永远这样一起住吗？”
彼时黑律一根筋，很是严肃道：“当然。”
黑律没有多想，他从出生便和谦吾一起，理所当然没有其他想法。
谦吾却在想夫妻便是永远同居同寝，死后同穴。
再之后，按照狐狸的求偶习性，谦吾与黑律打了一架，谦吾赢了。
他单方面与黑律确定了伴侣关系。
只是在人间行走多年，两人都染上了莫名其妙的习性。
谦吾最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说话。
黑律通晓所有人类的劣性根。
那日谦吾对黑律道：“供你读书好辛苦。”
黑律回之：“那我给你跳脱衣舞。”
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再后来，华司的院子里来了一棵小树。
咋咋呼呼，上蹿下跳，谦吾称之为人妖结合物。
其实，谦吾一直没有讨厌桃小玖，毕竟桃小玖有一半是桃花树呢，连城也是桃花树。
谦吾只是觉得桃小玖吵得很，于是总是对桃小玖冷嘲热讽。
后来，知道桃小玖是连城的崽子。
谦吾依旧对桃小玖冷嘲热讽，但是这世间他要保护的人也多了一个，并且有非保护不可的理由。
毕竟，连城不靠谱，不会养孩子。
可终归，桃小玖还是幸运一些的。
他与连城有着血脉的牵连，更重要的是连城长大了，成熟也沉稳了。
也懂得如何去做一个父亲。
……
黑律其实是有些古板，也是有些愚钝的。
就像他花了好多好多年，一点点读书，考了许多许多年，才考上最高学府。
他努力学习人的习性，却也读不懂人类弯弯绕绕的心思。
如今，他努力好久，终于考上研究生，成为一家律所的实习生。
所有杂活累活都由黑律包揽，所有的锅都要黑律来背。
怀有正义之心，敬畏正义的黑律只是古板，但并不傻，他不喜欢自己所处的这个微观社会。
却也不想脱离自己追逐千年的理想。
谦吾是最先察觉到黑律情绪的。
于是在一个夕阳漫天的夜晚。
谦吾佝偻着脊背，趿拉着人字拖，苍白着一张脸，提着一袋子啤酒在律所门前等黑律下班。
可是等了好久，黑律窗边那盏灯依旧亮着。
谦吾还是很显眼的，苍白阴郁的俊美男子，不修边幅，深秋穿着单薄松垮的长t。
与这写字楼来来往往的精英截然不同，有点像角落里的阴暗生物。
只是……妖的脸大多过分好看，更何况一只狐狸精。
许多人经过不由多看谦吾几眼，又昂首挺胸的离开。
说实在的，谦吾有点像堕落的不良青年，很没本事的那种，只有一张脸拿得出手。
另一边的写字楼内，黑律依旧忙的犹如无头苍蝇，还要忍受着上司的无理取闹、大发雷霆。
成百上千年过去，谦吾和黑律好似依旧没有很好的适应社会。
都快隔天了，黑律终于步伐沉重的从侧门走出，谦吾迎了上去：“下班了……”
黑律一本正经道：“嗯，这些天都有些忙，不用接我。”
恰巧，黑律上司也从电梯间出来，他看到谦吾，贪婪的目光在谦吾身上扫了两圈，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面容猥琐。
隔天，黑律继续被上司刁难，更过分、更无来由的……黑律觉得莫名其妙。
没过多久，楼下等着黑律的谦吾便被律所合伙人的司机单独叫走。
……
原来是律所合伙人喜好谦吾这种病弱的男子。
黑律上司投其所好，想将谦吾介绍给合伙人，以获得一些工作上的便利。
上司能够看得出来，谦吾喜欢黑律，很在乎黑律。
于是不由脑补了许多东西。
黑律或许与谦吾从小认识，都是普通家境的孩子。
一个刻苦努力，进了华市最高学府，又进了最好的律所实习，为人踏实肯干，心怀正义，对未来怀揣美好憧憬。
而谦吾，抑郁不得志，无所事事，只围着黑律转，甚至不愿意与社会接触，阴暗潮湿的美丽生物。
其实这种美丽生物特别容易激发起人类破坏的欲望。
好在，上司掌握着黑律这次实习的生杀大权，而谦吾又很在乎黑律的样子。
于是在一个秋雨连绵的深夜，谦吾再一次来接黑律下班。
他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
男人清晰的向谦吾表达了诉求：
谦吾陪伴合伙人一个月，黑律能够顺利拿到实习证明，并且毕业留在律所工作。
谦吾晓得最近黑律工作有多么不顺，总是挂着一副黑眼圈，他也晓得工作机会对于黑律而言有多重要。
谦吾从小就为了黑律操心，所以这次他没有直接露出獠牙与利爪，而是带着满腔心事回了华司。
……
彼时，华司，桃小玖正坐在树梢上，捧着一碗泡面吸溜。
白禾晚上有公务处理，连城和苏十肆这两天回青要山院子里算卦。
因为曾有去青要山算卦的姑娘将风趣的算卦先生发到网上，先生也算小火一把。
苏十肆便会在最舒爽的季节算上一阵子卦，顺便拉动一下山脚小镇经济发展。
所以今晚只有桃小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见树下谦吾经过，脸色好像有点不对。
于是欠欠的招惹了两句：
“谦吾，你袖子开线了。
啧啧，像黑黑大哥那种白领啊，最讨厌你这种邋里邋遢的人了。
你快没有男朋友了。”
不同往常，谦吾阴森森的眼睛没有追上桃小玖，而是闷声道：“或许吧。”
桃小玖察觉到不对，捧着泡面桶就从树梢上跳下来了，他绕着谦吾转了两圈，颇为八卦道：
“怎么了？你和黑黑大哥吵架了，快来和我说一说。
你别看我才20多岁，但是恋爱经验丰富，至少领先你好几步。”
桃小玖仗着自己半妖血脉继续自吹自擂：
“而且，你看我，有人的血脉，感情那叫一个细腻，心思那叫一个敏感，绝对能够为你出谋划策。”
谦吾垂眸看着叽叽喳喳的桃小玖，这是一个完全社会化的小半妖，出门人模人样，是旁人口中的“好孩子”。
或许真的能够帮助黑律保住工作。
是以，谦吾将事情原原本本与桃小玖说了。
当下，桃小玖也不嬉皮笑脸了，他那叫一个暴跳如雷。
这不是欺负人嘛！他与谦吾关起门来咋吵都成。
谦吾与黑黑是连城带大的，自己是连城搞出来的，关起门来那叫自家人。
扬手，将泡面桶精准扔进垃圾桶，桃小玖掐腰就骂。
“谦吾，你有病吧，你是妖，是大妖。
你守人类的规矩干嘛？
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桃小玖第一次见到谦吾，恰好是谦吾进行营救任务。
不可一世的狐狸，从天而降，旁人都唤他一声谦吾大人。
还有黑律，一身精英打扮，漂浮于半空之中，向往最高学府。
都是强大而有趣的妖，哪怕身在现世之中但依旧不应该被现世束缚住。
因为他们拥有超脱现世的能力。
几个色欲熏心的男人凭着工作也想拿捏住谦吾和黑律，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桃小玖越想越生气，当下拍了拍谦吾的肩膀：
“你等着，我让白禾查一查黑黑大哥老板。
白禾虽然抠，但他有钱又有权势，他又可坏了。
非得让他捏死那个色胚男。”
说着，桃小玖就给白禾打电话：“白禾，你男朋友要被气死了！”
电话另一端，白禾觉得有趣：“不是通常你把别人气死吗？”
桃小玖巴拉巴拉，与白禾吐槽。
谦吾双手抄兜，看院子中长了上千年的树，忽然看到黑律一半站在树后，隐于黑暗，一半暴露在月光之下。
光影交叠，显得黑律一双眼睛格外漆黑，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