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走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刺鼻气味。
庄琬瑢和沈天锦头发被烧得卷曲、断裂，眉毛、睫毛也几乎被烧光，只剩下焦黑的残渣粘在眼皮上。
袖管处的衣物已经没了，裸露的肌肤泛起不自然的赤红。
他们身上白烟未尽，彷佛两块未冷却的炭。
子慕予蹲下，细细一探。
俩人还活着。
被雷电击中，这样的下场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糕。
云熠明显手下留了情。
“你可知她是谁？”子慕予问。
“自然，庄穹和林予安的女儿么。”云熠说着，往庄琬瑢冷冷瞥了一眼。
子慕予回头，直视云熠：“那你为何没直接杀了她？”
她这句话，没前没后。
周全些的说法，应该是：你不是痛恨庄穹吗？既已知庄琬瑢的女儿，按照你传说中的作风，不是应该斩草除根吗？
当初子明抱着她躲避追杀可是跑了一天一夜！
云熠似完全明了她的意思：“我答应过予安，这是我与庄穹之间的恩怨，与你们这些小辈无关。当年做出追杀的样子，只是想让公孙日月以为我已经上当罢了。”
子慕予眸光一闪：“所以，子明在万神台上找到我并产生把我当作庄琬瑢替身的想法，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她还是更习惯称呼公孙日月为子明。
“没错。”云熠回答得干脆，眼角含笑，“你很聪明。”
子慕予心里那么多疑问，这次逮着机会，当然要一解心中困惑。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我想让公孙日月尽心教导你。事实证明，此事他干得不错。”云熠道。
“为什么？”子慕予追问。
“为了今天。我需要你帮我。”云熠道。
子慕予双眼一眯。
看吧，她猜测得不错。
她依旧是下棋者试炼的一把刀。
子慕予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为何觉得我一定能帮你？我，是谁？”
云熠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睛微微弯着，目光温和而沉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人是一如既往的执拗。”
“他多此一举，给你的记忆上了锁。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云熠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在鸿蒙渊，谁也锁不住你。等不久后，你的记忆恢复，你自然知道自己是谁。”
子慕予的眉头忽展忽紧：“我问的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云熠呼吸均匀绵长，肩膀自然放松，没有一丝紧绷的痕迹。
他似早知道子慕予会有此一问，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像溪流中冲刷多年的石头。
“你是我捡来的。”云熠道，“我也不知你父母姓甚名谁。”
子慕予目光微微下沉，定定地落在对方脸上，眼皮眨得很慢，像是要把云熠每个细微表情都刻在脑子里。
她的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角，透露冷静表面下正在高速运转的思绪。
云熠眼睛扫过子慕予捻衣角的手，眸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忍。
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呼吸却快了几分，他道：“对于我的答案，你似乎很失望。”
子慕予的手指绻了绻，触及掌心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渍，她低头看着庄琬瑢，却问云熠：“我可以信你吗？”
她问的，自然是「交易」这件事。
一般这句话问出口前，人的内心其实已有倾向。
我可以信你吗？
我想信你。
你再说出一个说服我信你的理由。
子慕予自己没有把握将「道德踪」练至第十层。
将帮丰俊朗解除「诛识砂」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庄琬瑢身上更被动。
与云熠合作并非完全不行。
她不喜欢庄穹。
虽然林予安突然找她打架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古元卓躲过必死一劫，罗浮洞突然多出几个灵眼，都是林予安的功劳。
子慕予对林予安，有好奇，也有感激。
「庄穹，你会后悔的。」
在渊谷湖底，在那段封存了四百年多年的记忆里，林予安无助地倒在庄穹怀中说出一句饱含威胁的话。
当时林予安的语气，轻而绝望。
她或许也没有什么把握，或不知如何让庄穹后悔。
只是灵魂在受困之前因为不甘而发出的无力怒吼。
子慕予愿意为林予安做一些事。
云熠没有直接说自己如何值得信任，也没有再次发誓，而是伸手掏向自己胸膛。
当云熠的手指扎破衣物，陷入皮肉，鲜血迸出。
子慕予瞳孔猛地一震，心口无由慌乱。
干什么？干什么？
不会是剖心明志？！
见云熠果然掏出一颗血淋淋还在不断跳动的心脏，子慕予整个人麻了。
不仅如此。
在心脏离开胸膛的那瞬，云熠右手消失，脸上露出狰狞的疤痕。
“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吗？「生生不息」。只要我这颗心脏还在跳动，我可让断肢重生，肌皮修复，”云熠说着，他消失的右手又寸寸长出，脸上肌肤重新恢复无瑕，“我可以让植物四季不灭，若我功力再加精进，或许还能让三魂七魄俱全的逝者重归。”
说完，云熠将心脏递给子慕予。
子慕予神情微变：“干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心脏，是「生生不息」的术源所在，”云熠道，“你说我的誓言不值钱。凡人下赌注的时候，不都是需要押些什么？我可以把我的命交到你手里。”
这个世界是癫的。
人更癫。
云熠原来是个疯子么！
可是子慕予心动了。
她不太确定自己的枪能否真制得住云熠。
现在是云熠主动把要害交她手里，不是坏事！
当然，若是这里头没有别的什么阴谋的话。
斟酌良久。
“我怎么保管！”子慕予终究开口，“心脏你自己揣回去，你说的「交易」，我答应了。”
“真不要？它虽然难看些，是好东西来的。”云熠嘴角噙笑。
子慕予扭开头。
云熠将心脏塞回胸膛，胸口处的豁口消失，血迹融散。
“林予安去世前，记忆恢复了么？”子慕予突然问。
云熠眸色一黯：“未曾。”
“我可以帮你捕杀庄穹裂分的魂魄，但是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被人当棋子。”子慕予道。
“我知。”云熠道。
两人沉默片刻。
半晌，云熠开口：“你不是想突破「道德踪」第十层？可去国子书院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