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小龙虾、喝了啤酒,子慕予带着娄伯卿顺着小区的林荫小道一路走下去。
子慕予所住的小区从来都不是什么高档豪华所在。
相反,都是中下层最常住的地方。
白天,年轻人大多去上班谋生活了,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
院子里,老人或是选择自己心仪的运动器材做着健身。
或三五成群围在一起下棋、打牌,或是闲坐,随身携带一壶茶水就可以消磨半日时光。
或谈天说地,柴米油盐与时政赛事并论,时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和善地笑作一团。
或含饴弄孙,时不时为小孩过于颤巍冒险的动作而低声惊呼……
所有声音和着树上鸟鸣,时光惬意又祥和。
转过拐角,是一家小学。
恰逢放学时间,朝气蓬勃的小学生们像小牛般冲出来,门卫惊声喊着:”不要挤,不要跑,注意安全!“
校门口早等着许多家长,一个个伸长颈脖,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自己家的孩子。
还有很多小贩推着简易小车买炸串儿、汉堡、寿司、、西瓜冰沙、巴掌面……各种层出不穷的小零食。
孩童嬉笑声、家长呼唤声、小贩叫卖声交汇,场景热辣辣,欢闹非常。
子慕予眼里一直含着笑意,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脚步不快不慢,穿过寻常的街市,爬上一座高山,在凉亭上眺望远处的钢铁森林、玻璃幕墙。
在那里,会有蜻蜓般有序运行着的飞行器,有各种用处的机器人行于街市,还有在房屋、街道上空穿行的铁轨,时不时就会见无声比高铁速度更快的「飞铁」闪过。
“慕予,你果然不是鸿蒙渊的人。”娄伯卿终于将心中闷了许久的惊讶呼出。
……
两月余前。
子慕予和罗浮洞众人在清原县遇见阴兵严丛丛。
娄伯卿在危急之时出现,将子慕予救走,带至七星城广福楼。
当时,广福楼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个瘦骨嶙峋、黑布加身、指甲黑长的老妪。
正是当初受大将军沈阔差遣对子慕予进行入梦追溯却被反噬重伤的原始人后代。
只是那时女人看着才三十有余,如今,时间过去不够十年,她就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模样,眼窝深陷,双目如蒙尘的玻璃珠,唇颊干瘪,像一株被岁月啃噬殆尽的枯枝。
娄伯卿想知道子慕予的出生来处,以解心中困惑,所以早早就邀请此人在广福楼住下,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谁知老妪在刚看见还处于昏迷之中的子慕予那一刻,却像见鬼一样仓皇逃窜。
“别害我,此女的梦探不得,探不得!”
娄伯卿大感诧异,将老妪拦下追问。
老妪痛愤难当:“我本该与你们神明同寿,就是因为入了此女梦境,元气大伤,寿数竟变得连凡人都不如,四十之躯便有坐化之貌。我还想多活两日!”
娄伯卿目光一转,心中微动:“也就是说你已经溯过她的梦境了?你见到了什么,赶紧说来,原先答应过给你的好处,一样不少!”
老妪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她这一生受那次入梦影响如此巨大,当然将其中见闻记得清清楚楚。
老妪又痛又畏将当时在子慕予梦中见到的、听到的娓娓道出,娄伯卿闻言,为之色变。
所以,娄伯卿早就对子慕予的来处存疑。
只是,为了今后计,娄伯卿将此事存于心底,除了附在他身上的圣老无可避免地也听到了老妪的话,他没告诉任何人。
他在杨义、杨升面前,说的也是「子慕予是先神皇私生女」这样的猜测。
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寻找古法器「慰尘镜」了。
他借助星穹沐殿修体,除了确实对自己皮相不满意这一个原因,还因为他寻找「慰尘镜」时付出了些代价,伤了肌理。
古法器存留之地多有伴生仙草。
而「慰尘镜」旁就有「养体花」,正是修复肌理熔炼肌骨的好材料。
……
娄伯卿从先前的记忆中回神:“我总觉得,鸿蒙渊没有边际的大海深处,应该还有别的世界和不一样的文明。这里,跟鸿蒙渊一样,处于同一片天空下么?”
子慕予摇头:“应该不是。此地叫华夏,这里的世界由许多独立的国家组成。他们拥有不同的信仰,使用不同的文字和语言,他们彼此竞争,又偶尔合作。”
娄伯卿看着远处,目光熠熠:“听起来,似乎不错。”
“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子慕予道。
“哦?都说来听听?”娄伯卿好奇之心大起。
“在这里,老、病、死是相对平等的。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裕,无论是权高者还是底层,无论是剥削者还是被剥削者,他们都无法逃过时间的束缚,会老去,会生病,会死亡。或许有些人通过金钱和手段,能让自己的生命延长一些时间,但这点时间不会对人类产生颠覆性的影响。在这里,你我皆凡人。”子慕予道。
娄伯卿安静地听着,眼睛里明暗不停转换,若有所思。
“至于坏处,这个比较主观,纯属是我的个人意见。”子慕予道。
娄伯卿点头:“但说无妨。”
“这里的人因为弱小,没有安全感,于是不断研制出新的武器。他们研制出来的武器,随时可以毁灭这个世界的一切,给所有生灵带来灭顶之灾。当战争起,他们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杀掉。他们的文明,终会沦为废墟、遗迹和化石,成为新文明的点缀。”子慕予道。
娄伯卿神色一动:“那慕予觉得先神洲如何?”
子慕予略微思量:“跟这里好坏倒转。”
“既如此,慕予有没有想过,将鸿蒙渊创造成一个生老病死相对平等、又没有毁灭型武器的新世界?”娄伯卿说着转过身,面向子慕予神色诚挚,掌心轻轻搭拳。
“若慕予有此宏愿,伯卿愿效犬马之力。”他道。
子慕予一怔。
那神态并非空白,而是被过于沉重思虑填满后的停滞。
娄伯卿凭什么认为她能改变鸿蒙渊?
还有云熠,凭什么认为她有资格成为天道神?
而她,又为何非要将如此沉重的担子挑在肩上不可?
子慕予扭头,重新有些贪婪地看向记忆中的世界。
她对这个世界其实没有太多的留恋。
现在,丰俊朗就在鸿蒙渊。
她无愧于华夏任何一人。
能让她快乐的事情不多。
她,终究更喜欢看人满足休闲生活的模样。
白发者不必忧于檐下。
幼童可安全无虞地嬉戏于街巷。
青壮年各展其才,劳有所得,心中有需要攀登的高峰。
残弱者不被遗忘在角落和阴影……
子慕予闭上眼睛。
人,忽然从记忆中消失。
子慕予和娄伯卿在那片暖香扑鼻的山谷先后睁眼。
子慕予擦了擦眼角不知不觉流落的泪滴,喃喃开口。
“真是……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