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继洲眼角一抽:“什……什么?!”
众人齐齐一愣。
唯独白芷似乎早知道了一般,已经松开搭脉的手,安静地站立在子慕予身侧,脸上没任何焦虑之色。
“有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我在历练的这段日子,重塑过肉身。你的什么「无岸水」,早就随我原来的肉身烟消云散了。”子慕予道。
丰俊朗额角一松!
是了,自己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而王寻等人不知先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看子慕予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有白芷神色轻松的模样,稍放下心来。
子慕予双手一震,凝势于食中两指之间,从胸口缓缓往上移。
等几口黑血被逼出,慕予的脸上的乌色已经所剩无几,看着果然是好多了。
子慕予从芥囊里拿出一粒护胃的药丸吞了下去,目光便定在芥囊之上。
“它是你的,如今便还给你了。”子慕予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出,然后将囊袋扔给冯继洲。
她盯着冯继洲的眼睛:“你还有什么遗言?”
冯继洲闭上眼睛:“没什么好说的。”
子慕予眼睛冷寂得吓人,一片薄刃在指间翻转,似乎随时要将手中杀器射出。
可就在此时,冯继洲脸色突变,然后「噗」地喷出一阵黑雾。
这黑雾跟子慕予刚才流的血一样,血中夹墨,红中带黑。
不,冯继洲血中的黑色更甚。
丰俊朗和王寻松手。
冯继洲仆倒在地上,侧着身,脸贴着泥地,嘴角迅速流了一滩,粘稠得跟墨汁一样。
他却对着子慕予笑:“在去凤凰坳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可惜,我受公孙日月活命之恩太早。可惜,你和他反目对立,没有站在同一阵营。可惜……”
冯继洲咳嗽不止,口中黑血不断涌出,可脸上的笑意还在:“杀人该填命,「无岸水」我喝得比你多,就不劳你动手了。”
子慕予手中捏住薄刃,已隐见血色。
白光从指间一闪,君阳变成男孩模样站在子慕予身后。
“放心……「无岸水」和药引已经被我用完了,其他人……不会有事。愿从此银鞍白马客,尽是捧玉擎珠人。”冯继洲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着咳着,声音便淡了,弱了,直至,气息彻底消失。
子慕予闭上眼睛,眼角有滴晶莹滑落。
院子外隐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往院子这边来了。
子慕予有些踉跄地站起:“累了,我先去睡了。”
白芷立即伸手搀扶。
子慕予扶着白芷的肩膀,古元卓在旁边护着,慢慢走进了房间。
白芷和古元卓给子慕予掖好被子才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子慕予突然躬起了身子,手死死按住胸口,五官皱起,额头上全是冷汗。
子慕予很清楚,这不是「道德踪」的反噬。
因为她刚才根本没动杀心。
无论她再怎么强迫自己不要在意这些背弃自己的人,终究落了心病。
一想到某些人,某些事,她的心脏就会哭。
子慕予迷迷糊糊睡到半宿,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正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的古元卓,轻声下床开门。
院子里,冯继洲的尸体不在原地的地方了。
破烂的饭桌和撒了一地的饭菜全都收拾干净。
连地上的黑血印也被铲尽。
所以一切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子慕予漫无目的在后山行走,不知不觉已到寒潭附近。
杨启吉如以往一样,眼睛半睁半闭,冷硬而笔直的脊背挺得像孤松,手里的钓竿,纹丝不动。
子慕予看向头顶被撕裂一个口子的结界,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里融化成水。
“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杨启吉突然出声,“听说你晚餐没吃东西?”
杨启吉边说着边放下钓竿,将手探进水里,缓缓摇动。
没一会儿,手指便勾了一尾大黑鱼出来。
大黑鱼疯狂蹦跳。
子慕予拖了板凳坐下:“大师兄要给我做鱼吃?”
杨启吉用手蒙住大黑鱼的眼睛,凑近鱼头,手指在鱼头上轻轻点拍,嘴唇翕动。
大黑鱼慢慢就不跳动了。
杨启吉将一动不动的大黑鱼往子慕予面前一递:“听说师妹做的烤鱼味道蜚声整个先神洲,叫什么……天地一炙烧?快快做来,让你师兄我见见世面。”
子慕予一愣。
光伟正的杨启吉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师兄,我不在的这三个月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变调皮了?”
杨启吉轻轻一笑:“我晚餐也没吃。”
“你不是从来都不吃晚餐的么?”子慕予道。
“可是今晚感觉饿。”杨启吉道,“我可以帮忙的哦,不会白吃。”
说完,手又按上鱼眼睛,手指在鱼腹上一划。
他怎的开始整理大黑鱼起来。
这还能怎么办?
一起整呗。
“你将鱼处理好,把柴火也准备好,我回去拿点酱料就来。”子慕予道。
“完全没问题。”杨启吉露出一口白牙。
子慕予很快便去而复返。
然后就开始忙活腌鱼、串鱼、烤鱼。
杨启吉也没说大话,他一直守在火堆旁,随时添柴火,给子慕予递东西。
鱼很快就烤好了。
两人坐在潭前分而食之。
杨启吉边吃边叹:“果然,名不虚传。”
填饱了肚子,才一人拿一根钓竿,开始垂钓。
子慕予:“师兄。”
杨启吉:“嗯?”
子慕予:“你如何应付自己的喜怒哀乐?”
杨启吉微一沉吟,应在思考子慕予为何有此一问。
良久他道:“直面它,接受它。”
子慕予:“比如?”
“比如,你的喜怒哀乐,是雪。而你的心识,是潭。雪落时,潭水知冷、湿、重,但它仍是水。雪化时,潭水知融、变、消,它依然是水。雪染尘污,潭水知浊、垢、碍,它终还是水。”
“你感知剧烈的痛,灼心的恨,钻髓的难过,就像潭水觉知这飞雪。那痛、那恨、难过,从来都不是潭水本身。它们只是你人生中落下的雪。来了,停了,总会化掉,而潭水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