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英灵之后,罗安娜已经很久没有做梦,她在生命的尽头久违看到了过往的光景。
那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她的人生,是她一路走过来的证明。
(接下来是罗安娜第一人称视角)
自有记忆以来,我最初也是印象最深的便是翱翔在天际的海鹰。
大规模的战争在神明约束下被限制,但地方之间的小规模冲突却从未停止,我所出生的地方很不凑巧也陷入了纷争之中,父母为了躲避战乱抛弃了国家和出身的故土,选择来到欧杰尔联合国商业都市奥兰多避难。
为了逃避而选择离开故土,那无疑是非常沉重的觉悟,但那个男人并没有与这份觉悟相匹配的器量,小地方出身的他很快就被人骗光了财产,想要要回来却被对方雇佣的打手们狠狠打了一顿,差点就那样死掉。
在那之后家里过上了一段相当贫苦的日子,家里经常连一块面包都吃不上,他每日去码头干的粗活连维持生计都很难做到,先前的诈骗导致家里赚到的钱首先被恶徒夺走,着实是可悲而又令人叹息的末路。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选择出卖我和母亲,若是愿意将我和母亲卖掉或许就能够还清债务了,那些人大概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才没有将他逼上绝路吧。
然而人终归是有极限的,那一天他给我准备了一顿堪称高级的三明治,还准备了一瓶新鲜牛奶让我好好坐在椅子上,吃着这些东西等他回来。
“罗安娜,爸爸有点事要忙,稍微离开一下,你就坐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动。”
这句话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那是他对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我当时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乖乖点头回了声,“好。”
他一步一步向着前方走去,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向我确认我仍然乖乖留在原地,那道背影不知为何让我感觉全然没有原本的宽阔和伟岸。
在走出一段路后,他好似松了口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眼泪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地面。
“辛苦了,爸爸。”我轻轻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接受自己被抛下的事实。
这顿午餐是我自出生以来享受过最丰富的,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好吃,就算感觉告诉我它很美味,但我的内心却在抵触着这份感觉。
就这样,我被父母遗弃,成为了一介孤儿。
奥兰多此地算得上文明,但也只是与那些乡下地方相比,实际上黑帮依然占据了不小的地盘和势力,先前父亲的遭遇足以佐证这一事实。
因此我需要一个后盾,好在我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平日趁着闲暇有抽空为自己准备后路,那就是由教会开办的卢登孤儿院。
以往一直作为帮手来此处帮忙,再加上娇小可怜的外形,很快就得到了孤儿院的接纳,开始过起了寻常无趣的人生。
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孤儿院的宗旨。
这段日子里我过得很辛苦,每天早上天还未亮便开始帮忙打扫卫生,孩子身体导致做起事来再勤快也得做很久才行,唯一休息的时间便是进食与祷告,还有学习教会相关知识这几件事的时候,比起奴隶稍微要好一点,但也算不上多。
失去父母的孤儿本身就如同漂泊的浮萍,可以被随意践踏蹂躏。
若是没有与那个人相遇,我大概一生也就这么度过了,在蹉跎之中度过充满悔恨的人生,作为平凡的人过完自己的人生,那或许也是幸福的一种。
“这孩子很有素质,将她交给我。”
偶然来访的老骑士看中了我,将我从孤儿院领走。
那是谎言,也是真实。
他的确欣赏我的素质,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过上好日子,相反他是真正字面意思上将我视作骑士侍从培养的。
离开孤儿院的我得到了一个安身之地,一间破烂的小院子。
大概是天性让我容易适应,在经过几天的训练后我习惯了作为‘骑士侍从’或者说是下人的活计,在院子中熟练摆弄农具,收集甘草,再从不远处的河流中搬来一桶桶水灌溉土地,来回上十次才可以将自己照顾的田地灌溉完。接着是照顾家畜,为它们准备食物,用毛刷清洗擦拭身体,照顾确认它们的健康。
不夸张的说,这些牲畜的价值胜过作为人类的我,这就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光是做这些事情就已经耗尽了我的心力,根本没有拿起武器锻炼的机会,我也根本不认为对方将我视作骑士侍从,他大概仅仅只是一时兴起将我捡了过来罢了。
日日夜夜,重复着这种日子,朝阳升起之前便起床,工作结束后倒头就睡。
不能去思考,不能去想太多事情。
只要稍微深入去想就会有一股寒意从心头涌起,我害怕着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毫无意义,毫无价值,连一个期望我活着的人都不存在的事实。
每过一段时间,我就看着水面想要结束掉自己的人生,但对于死亡恐惧的天性拦住了我,我再次清醒认识到自己是个连死都做不到的胆小鬼。
温柔也好,爱也好,期待也好,希望也好,我全部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寻常的一天,我与‘恶魔’相遇了,她告诉我可以给予我恩惠,可以给予我能力,可以让我变得比常人优秀,被人需要,被人期待。
但是作为代价,我会迎来不幸的终末,绝对无法迎来幸福的结局。
作为代价来说过于廉价,因此我没有半点迟疑的接受了这笔交易。
人心皆有贪欲,正因为一无所有才渴望入手什么,我认可了内心的这份欲求,与她签订了契约完成了交易。
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像是做梦,我得到了魔法方面的老师,开始学习使用魔力的方法,很快便完成了入门。
入门级别的魔法能力已经足够,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机缘巧合表现这份能力便足以真正意义上证明自己的有能。
那个年代魔法还存在于传闻之中,大陆主流仍然是斗气骑士为主,但各国在帝国迈出征服的第一步后都将这种能力视作了可以利用在战争中的道具,就连教会都想收留一些精通魔法之人来扩充影响力和战力。
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个女人并非恶魔而是大贤者的弟子之一,但那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再跟她相遇的机会了。
如同那个女人所设计好的那样,我在一次偶然中暴露具备魔法的能力,在那之后我便脱离了佣人的身份,正式成为一名骑士学徒,跟他的后人一同师从同一个老师,并且向着骑士之路前进。
我现在具备价值,我是从他门下走出,只要我在教会中得到一席之地那他的后人也会得到关照,老家主的想法简单且单纯,他在认知到这点后毫不避讳地将最好的待遇赐予了我,我也由此摆脱了过往的糟糕待遇。
或许是因为以往的待遇过于糟糕,导致我丝毫不觉得学习和练剑有半点苦闷和厌烦,我可以一整天坐在书桌前专注地吸收书本中的知识,也可以从早到晚除了短暂休息之外一直投身于剑术训练中。
与以往随波逐流的生活不同,我现在是为了自己而在进行努力,老家主的任何一个子孙都完全与我相提并论,我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晋升成为正式的骑士级战力(精锐层级)。
那一年,我刚刚年满13岁。
既然具备了能力,那就算没有成年也可以加入骑士团,教会骑士团里面九成九都是男性,但还是收了一些跟我一样境遇,具备魔法能力的女性加入,来自欧杰尔各地的人凑到一个宿舍中,而她们无一例外死在了之后发生的种种灾厄之中。
唯有我一直生存下来,在抵达某人为我准备的残酷结局之前,我貌似注定不会死掉,但却必须品尝得到再失去的滋味,好不容易变得友好起来的朋友们一个个死去,自己除了在一边看着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我多么渴望她们能够活下去,能够死者复活,能够再对自己说声早安。
但那是禁忌,死者复活是毋庸置疑的禁忌,在教会之中也受到忌讳。
在那一次次灾祸中我都有所活跃,实力稳步提升成为圣骑士,单纯论战力在教会之中不低,具备地位之后可以不用再跟人住一个宿舍,但我还是选择留在原本那个宿舍,仿佛通过这种行为能够让自己不至于忘却她们。
成为圣骑士,接受洗礼的那一天,神降临人间授予神恩,我的身份也从原本的圣骑士转职成为圣女。
圣女这个职位并不适合我,能来拜见我的人,能得到我治疗的都是出身较高的贵族,或者有钱的富商人,我看似得到了更高的地位但实际反而被地位所束缚,反而无法像以前一样顺着自己心意行动,沦为了教会的傀儡。
辗转流离,获得力量,得到地位,失去自由,然后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地狱般的光景。
这座城中无数的人死在了灾祸之中,我却被保护得好好的,我想要拿起骑枪骑上战马奔赴战场,但却未能得到任何许可,被囚禁在教会之中。
我终究还是没能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而我也已经没有再寻找的余力,看着眼前化作焦土的奥兰多,我静静地屈膝跪下,双手合十,全身浮现出光辉圣痕,将自身所有的魔力转化成为圣力,化作一个笼罩城镇的光辉大阵。
“圣女大人……您准备做什么?”
“快阻止她!”
身边传来一阵阵的话语,但我已经听不到了,我的灵魂也随着法阵的张开而作为代价被收走,向着英灵之座缓缓上升。
(太好了……)
自天际投下的视线看到一个个原本死去之人重新在光辉中获得新生,我满足地回归到英灵之座,在那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得到了安息。
在那之后,我受到了召唤,与那位少年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