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看着猫头鹰,莫名觉得心惊。
因为它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像一个聪明而有着自己想法的人类了。
仿佛猫头鹰听得懂自己名字布洛黛薇的含义,知道背叛者该有什么样的下场。
“谁缝上了这只鸟的眼睛?”
山姆情不自禁地问,
“它看上去很痛。”
伊莱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有点伤心,还隐隐夹杂着不忍,道:“这是规避誓约的尝试。”
山姆讥笑道:
“缝起一只眼睛,用来规避誓约?誓约也能规避,看来你的那位自然之神不过如此。”
伊莱选择了一把椅子坐下,对山姆这位“改变命运之人”格外宽容。
他恢复平和,说:
“还记得布洛黛薇的故事吗?布洛黛薇和情人商量着杀夫。但是布洛黛薇的丈夫有着死亡条件的限制——”
“作为威尔士的英雄,他不会死在白天或者黑夜,不会死在陆地或者水里,不会死在室内,或者室外,同时不能使用常规武器。”
“但布洛黛薇还是找到了办法。她嘱托情人花一年时间打造一支不同寻常的毒矛,在非昼非夜的黄昏阶段诱骗丈夫下河洗澡。”
“当丈夫一只脚站在澡盆里时,布洛黛薇牵来一头山羊,玩笑般将丈夫的另一只脚放到山羊背上。”
“于是她的丈夫既不属于站在陆地,也不属于站在水里。澡盆是人造的家具,却被放到了露天环境。不算在室内,也不算在室外。”
“情人趁此机会投射毒矛,布洛黛薇成功杀掉了她的丈夫。”
伊莱摸了摸猫头鹰的脑袋,声音低沉,
“它无论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都知晓我违反了誓约,拒绝再与我交谈。我未婚妻建议我,或许可以效仿布洛黛薇杀夫的办法,让它的眼睛,非睁非闭。”
山姆看着猫头鹰的独眼,一阵恶寒。
缝起一只眼睛,让它一只眼睛永远睁着,另一只眼睛永远闭着,这不恰好是非睁非闭?
根据伊莱还能占卜的结果来看,这个办法起效了。
“真是一个从神话里学来的好办法。”
山姆升起忌惮之心,嘴上阴阳的“夸赞”道,
“我要是这只鸟,我必须弄死你。”
伊莱对这种言论接受良好,甚至贴心的纠正了一下:“不一定。”
“杜伊德先知与役鸟关系并非是简单的饲养者与动物,钳制与背叛。”
“我从来没有把布洛黛薇当做一只有灵性的猫头鹰来看,我知道的,它的体内,是一个和我对等,甚至隐隐高于我的圣洁灵魂。我的预言,都是由它聆听后转达给我的。”
伊莱笃定道,
“正是因为如此,誓约是双向的,如同最坚固的镣铐,连通着我们。”
“根据誓约,我救过它一命,它就是我的伙伴,助手,最忠诚的守护者。在我需要的时候,它会保护我,以及保护我所想保护的人。”
“它永远不会对我动手,它的生命即是我的生命。”
面对伊莱的信任,山姆不假思索道:
“但就像你能钻漏洞一样,它也能钻漏洞啊。不能对你动手,它让别人对你动手不就好了,就像那个背叛的妻子是让情人投矛,它预知某人能置你于死境,就想办法骗你去送死。”
“不得不说,这自然之神真别扭,给你们设置各种各样的规则,然后看你们为了躲避这个规则费尽心思。”
山姆辛辣的点评让伊莱浅浅微笑起来。
“我不会替自然原谅你的不敬,但我理解外人对信仰的粗浅无知。”
“你说布洛黛薇故意指引我去死,这是有所可能的,但我也早已许下承诺,只要是布洛黛薇告诉我的,我一定不会捂住耳朵假装它没说过。”
“在布洛黛薇的一只眼睛被缝起来后,我向它询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样取回原本的预言之力。一个不需要它非睁非闭,也能听到预言的曾经。”
“这不仅仅是我的渴求,也是它所期盼的。所以布洛黛薇说了——‘你会接到一个邀请,无论如何,答应他’。”
“布洛黛薇也警告我了,让我看到这场游戏里有一个人撒了谎,导致我们所有人走投无路,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伊莱虔诚道,
“它的眼睛被缝起不代表我要舍弃它,它指引我去死不意味着它要杀我。万事万物皆在流动,恰如背叛故事的最后。布洛黛薇的丈夫化作老鹰回来了,遭到报复的布洛黛薇变成了一只猫头鹰。”
“我们不过都是在尝试,尝试进行能挽回损失的方式。倘若我努力失败,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责怪布洛黛薇,它的所作所为,必定有着我的因果在其中循环。”
伊莱把话题从自己的猫头鹰身上引开,观察着山姆若有所思的神色,说,
“我记得很清楚,它表达的,是游戏的参与者撒谎了。这位先生,您在这里多久了?作为波本小姐的兄长,您是否会参加这场游戏?”
“不会。”
山姆知道伊莱在试探什么,干脆道,
“我也没有骗你,我真的是直面了我所经历的一切,然后就活到了现在,我没有接触任何不科学的事物。”
虽然山姆还在嘴硬,但伊莱那句“谎言导致全员等死”,还是让他稍稍修改了一下说辞,
“我是经历了几次生死危机,我都觉得自己逃不了。”
“但是莫名其妙的,每次要杀我的人都会因为一些事情绊住,从而再留我一下。”
山姆努力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因为那实在是有点不雅,
“比如说他找到了某个探子,要确定某个探子的身份,要留我钓鱼那个探子,要我研究一下洗除面部伪装的东西。”
“恕我直言,我觉得他很多地方都是在做无用功,大部分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只让我捡到了一天又一天的幸存。”
就是这个生存质量不是很高,把山姆磨得越发暴躁想死。
“探子?”
伊莱抬手拉了拉眼罩,
“听起来,是这个探子让凶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您的。先生,请问对于这个变数,您还知道多少呢?”
当伊莱这句话问出口时,山姆宛如在某个实验难题中,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关键点,整个人一个激灵。
很快,他想到了伊莱之前提起的——
上一个让伊莱感到意外和棘手的未知,是爱丽丝小姐。
而山姆才和黛米讨论过——山姆纠正了黛米的“错误认知”,告诉黛米,她认识的那个爱丽丝,是法罗女士精心培养出的高级间谍。
然而这段谈话涉及到了德罗斯家族的往事,因此山姆与黛米的交谈声压得更低了,门外也有着老管家把守,督促着这部分的谈话浅尝即止,不许外泄。
心心念念寻找突破口的先知,很有可能没听清楚。
“我想我知道你该去找谁了!”
山姆一拍手,脱口而出的话让伊莱屏住呼吸,洗耳恭听。
“咳咳,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山姆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除非,你也答应我什么。”
“就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誓约吧,我们两个能立个吗?”
伊莱嘴角一抽,“抱歉,这个是不可以的。誓约神圣而不可轻辱,不能随意与外人订立。我的誓约还是布洛黛薇主动跟我立下的,得到了自然的见证。”
山姆失望道:
“这样啊……算了,不行也无所谓,毕竟就算有誓约,也会被钻空子。”
山姆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办法,笑着说,
“没关系,我知道可以怎么做了。”
“听好了先知,我不会告诉你我想到了谁,更不会说我明白了什么。但这件事不仅只有我知道,我的妹妹黛米也知道。”
山姆凑近伊莱,比划了一个抹杀的动作,
“所以比起在我这里得到答案,你更应该去接触黛米。这场游戏,你唯一的同盟就是她。”
“你养的鸟不是既能保护你,还能保护你指定的人吗?这多好办啊,只要你救过一次黛米,多帮帮她,让她能对你敞开心扉,黛米自然就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山姆的话,让伊莱一愣。
“逆转未来的办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就算没有誓约的桎梏,我也自愿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来交换这个答案。”
伊莱认真道,
“您确定把这个机会移交给波本小姐?您不是说您只是她的养兄吗?”
“我还说时间长了,养个宠物都有感情呢。”
山姆挥挥手,
“我又不参加你们这场游戏,你能帮到我什么?你的占卜能力也对我无效,你看不到我改后的命运。”
“所以我对帮助你这件无利可图的事不感兴趣,你找错人了。去找黛米吧,她在这里孤立无援很丢我的脸。”
“请放心,黛米可不是什么拖油瓶,她能发挥出的作用比你想的要大。”
山姆盘算着,
“一个先知,一个需要点时间来酝酿的调酒师,你们的组合能让你们彼此更加轻松,从而在这场游戏里活下来。”
伊莱敏锐察觉到了他的用词:“‘你们’?先生,您好像认为只能我们两个会活下来。”
“这不一定。”
山姆面不改色,
“事在人为,我觉得能活几个全看参与者的个人能力,能力过硬,综合素质高,自然不怕小鬼作祟。”
“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不会再多说哪怕一个字了。”
伊莱看着山姆,只看到了一双不耐烦的,爱信不信的眼睛。
“借您吉言。”
伊莱最后道,
“我很相信我的能力,发自内心的希望您说的皆是真的。”
山姆不置可否,摆出了一副不堪疲倦的送客姿态。
先知起身一礼,转身离去的脚步轻到像一缕纱荡在水面上。
山姆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重重吐出一口气。
山姆对伊莱的最后一问回答得非常模糊。
能不能活下来靠个人能力?换言之就是万一能力不足,一个都活不下来。
山姆极低的,不敢让任何人听到的喃喃自语——
“我闻到了【酒神】的味道,看来斯危已经把我跟他讨论的那份样本完善的差不多了。”
“除了黛米因为从小就接触这些东西,具有一定的抵抗力。其他人,都会被【酒神】爆发的药效逐步吞噬。”
山姆无意识地扣弄着指甲,
“但愿这个先知的自信是真有底气,至少能留存点神智,关键时帮上黛米。”
至于情况这么危难,以至于人人都有死亡风险,要是伊莱帮完黛米,却因此与爱丽丝失之交臂了,他该怎么办,这就不在山姆的考虑范围内了。
山姆漫不经心地想——
要是先知因此生气了,那也伤害不到黛米。错失转机的先知会跟他在下面遇见的,不愁找不到仇人。
就在山姆反复思考今晚的两场谈话时,有人礼貌性地敲响了他的门扉。
这次,山姆没急着嘲讽,而是先确认一下来者的身份。
他瞧着老管家那身标志的燕尾服,叹气:“这么久才来,你这条老狗是啃骨头啃得太入迷了?”
老管家礼貌道:“我是人类,一直都是,您念一千遍也没办法更改我的物种。但您离白骨只差时间的沉淀了。”
山姆毫不在乎道:
“越没有什么,越强调什么,知道你很自卑你做狗的事实了。骨头又怎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比我多好几块尾椎骨,正常人是不会长出尾巴的。”
老管家有点招架不住,迅速咳嗽一声,闭上嘴,只朝门外弯腰一礼:“佩雷兹先生,麻烦您了。”
门口出现一个极其庞大的身影,他顶着一个硕大的雄鹿头,宛如恐怖电影里半人半鹿的怪物。
山姆的目光落在鹿头怪人手上拎着的沉重链爪上,发现上面有着许多暗色的干涸血迹。
“不能把行刑工具清理得干净点吗?”
山姆抱怨,
“我可不想沾上别人的体液,那太脏了。”
他清奇的关注点无人在意,老管家温顺退到一边,把位置让出来。
顺便过来处个刑的班恩.佩雷兹甩起链爪,满布着利齿的弯钩夹飞出,快到山姆下意识闭起眼睛,不想亲眼看到自己身体的内部结构。
他脑海里快速闪过许多画面,一帧帧,让他百感交集。
山姆沉浸在走马灯中,足足过了好几秒,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完好无缺的在原地,链爪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