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芳独自用过了饭,又将丫鬟也赶出去,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一边做着女红,一边想着心事。
晌午时嫂子过来寻她,说了许多哥哥傅试这些年的不容易,又道如今碰上了难处,秋芳自然也跟着悬心,可话头一转,竟好端端的提起一位吏部的主事来,话里话外将那人夸了好一通。
秋芳自然懂得嫂子言语暗示,有心直言拒绝,又恐要害了自家兄长,可若叫她就这样答应,她也实在不甘,到得如今,仍旧心乱如麻。
脑子里又忍不住想起那日梧桐树下的少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那少年郎的脸上,彼时叫秋芳看着,心中何等欢喜雀跃,岂料竟成了空。
心神稍作恍惚,手上的针线便落不稳,低低的一声痛呼,食指肚儿上便沁出一枚朱红色的血珠来,秋芳叹了口气,将伤口含吮在嘴里,眼神又开始放空。
终于再无半点心思去做这女红,将那绣筐放在一边,抬脚走到书桌便,抽出一本诗经,稍一翻页,便显出里头夹着的一枚泛黄干瘪的梧桐叶来,叶后遮挡着一句诗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那梧桐叶夹在书中已久,早脱干了水,脆如生纸,秋芳小心翼翼的将那叶子取出,生恐碰坏了它,捻着手里,面上神色稍稍显出几分幽怨哀戚。
正在此番自怨自艾之时,忽听得屋子外头敲门,继而有人问道:
“妹子?妹子可睡下了么?”
秋芳赶忙将那叶子放回原处收好,胡乱揉了揉眼睛,提了提神,去将房门拉开:
“哥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傅试讪讪一笑,面上略有些不自然:
“晚饭没见你,过来瞧瞧,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叫人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如何?”
秋芳一边将傅试迎进来,倒了杯茶,一边扯扯嘴角笑回道:
“不过是身上累乏了些,想是因天寒之故,倒没什么不适的,不必这样麻烦。”
傅试点点头,也不再多劝,一时没了话,兄妹俩对坐片刻,傅试手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的问道:
“刚刚听你嫂子说...下午来给你说了桩亲事,你没拒绝...我想着,这是你的大事...可是真的?”
秋芳心头微微一震,却不料连自家兄长,竟也这般迫不及待,只觉口舌发苦,涩声道:
“哥哥是说...那位吏部的周主事?”
“正是正是...你嫂子说他人品,样貌,家世,样样都是极好的,按着正妻的位份来迎你,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秋芳有些讽刺的一笑:
“年过四十...她这话哥哥信她几分?”
傅试便低下头来,有些难堪的搓着手道:
“我...我这先前也没跟这人打过照面...虽年龄大些,这...这也不好说...”
秋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傅试又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小心道:
“这么些年,咱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的...哥哥一心疼你,你是知道的,只怕你受了委屈...既是你的亲事,你只管考虑你自己便是了...旁的...旁的事...你嫂子若与你说了什么有的没的...你也不必理会...
但若妹子你确实有意的话,赶明儿我也再去打听打听这个人...他若真是个好的,真错过了也可惜...你看呢...”
秋芳摆在桌案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抽了抽鼻子,沙哑着声音道:
“人言长兄如父,哥哥既有了主意,何必问我?”
“你...我..我哪里就拿了什么主意...也是为你好...”
“哥哥先出去吧,天不早了,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让我也再想想...”
傅试赶忙站起身来:
“哎,哎,那你早点歇着...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待傅试出去,秋芳便又把门一关,呆坐在桌边,那本诗经仍旧摆在眼前,可秋芳此时却似乎连打开它的勇气也都丧失了: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屋内的烛花“噼剥”作响,映在窗花上,似有一道人影伏案而泣,泣声哀愁...
另一头傅试也是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的回了自己屋子,其妻赶忙迎了上来:
“如何?可按着我的话跟他说了?”
傅试面色难看的坐在椅子上,缓缓点了点头:
“唉...我...说是说了...那周主事真是个好的?可别害了秋芳才好...”
其妻撇嘴一笑:
“行了,你都问了多少遍了?还想不明白这道理?若是你出了事,那才是真正害了秋芳了,倒时候你叫我跟她怎么活?
眼下她能正经嫁个官身,做的是当家太太,捎待着还能帮一帮你,岂不是皆大欢喜?我要是你,早就直接做了这个主了,偏你婆婆妈妈的,还要废这个工夫去劝她?”
傅试虽以秋芳为奇货可居,可总也还念着几分兄妹情分,苦着脸叹道:
“不是这个话...这毕竟是我亲妹妹,岂能不心疼她...”
其妻哼了一声:
“就你现在这副德行,还能有这好事,你就偷着乐吧,要是这事成了,说不得你也省了到处去送银子。”
傅试便又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各自歇下了。
然而次日一早,天上下起蒙蒙小雨,更添了两分寒意,傅试尚在自家用饭,又叮嘱着往秋芳院里送一份去,还未及出门上值,便已见着门子冒雨跑来屋前:
“老爷!老爷!祸事了!外头来了几个官儿,说是老爷的案子发了!要带老爷回去问话!”
傅试“啊呀”一声惊叫,骇的手足无措,碗箸都砸在地上,碎成几块不规则的瓷片,脚下一阵犹豫,终究不敢行那等“畏罪潜逃”之举,只得仓惶迎出门外。
门口一着蓝袍的吏部郎中,撑着油纸伞,带着几个从刑部调过来的衙役,扛枷执索,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瞥了眼站在雨里,战战兢兢发着抖傅试,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傅试,你好大的胆子,借通判之便,索求贿赂,大行冤案,致使民怨沸腾,损害社稷,我今奉上意拿你,暂押刑部问话!”
傅试骇的大叫起来,磕磕巴巴道:
“上官...上官容禀!上官容禀!!!”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一道木枷已锁在他的脖颈上,又拿铁索束住,拖往院外去了,听得风声的傅试之妻和秋芳也跑了出来,正见着傅试被人枷锁拖拽,神色凄惶,如何不知大事不好。
傅试之妻当即委顿在地上,呼天抢地,秋芳也在雨中默然垂泪,心下更添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