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凉刺骨的天,村民裸露在外的脸和手冻得通红皴裂,粥米热气一往外溢,立刻吸引来不少人。
太子妃常年养尊处优,真真半分苦都没吃过的。
她打了约莫三十碗粥,闻蝉便凑到她身边换了班,后来再是青萝她们,和宫人们一轮一轮换下去。
尽管如此,午间小憩时,太子妃依旧腰酸背痛。
“所幸你是跟来了,要不我一个人,真是手忙脚乱。”
闻蝉对吃食不甚挑剔,就盛了一碗施给灾民的粥,低头小口喝着,“姐姐还是头一回,妹妹从前见过这种事,上手起来自然熟稔些。”
她能帮上忙,又不争功出风头,太子妃更是对她一千个满意,直言这次回去,要让谢云章务必请个诰命给她。
午后本该更得心应手,领粥的长队中却起了喧闹。
闻蝉当即领着陆英下去,见正中央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推搡着,大喊:
“今日的粥不够!排在后头领不到,不如直接上去抢一碗!”
周遭不少村民面露恐慌,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想到自己从村里一路蹒跚到村口,似乎是被说动了。
闻蝉立刻交代陆英:“去把那个络腮胡男人摁下,记住,先塞上嘴。”
“是!”
陆英身为谢云章手中唯一的女护卫,身手自然不俗,趁其不备便将人一脚踹出去,又用顺来的抹布堵了那人的嘴。
“唔!唔唔唔……”
在络腮胡男人的挣扎声中,周遭村民恐慌更甚。
闻蝉适时上前道:“各位乡亲不必忧心,每日的粥,都施到最后一人领到为止;若哄抢起来,反倒砸了锅碗,大家都喝不成了。”
“若再有人起哄,要砸了大伙吃饭的锅,我是不会同他客气的。”
她看着身量小小,嗓音却格外有力,原本躁动的队伍很快被安抚下来。
闻蝉再回去请示太子妃,再添一条施粥的队伍,又叫她身边两名侍卫压着络腮胡男人送去太子那边。
又是半日下来,灾民谢声一片,一众人却都瘫坐在椅上地上,垂肩顿腿。
闻蝉回到驿站,晚膳都没顾得上用,匆匆擦洗一番便睡过去了。
夜半是被饿醒的。
睁眼环视一圈屋里,却见临时摆放的镜台前,谢云章正凑在那儿,擎着烛火,照看自己的下颌。
闻蝉没出声,坐起来,仔细看他。
发觉他竟手持剃刀,夜半在这里刮下颌青茬。
生怕惊扰到他,他一失手刮破皮肉,闻蝉就静静坐在榻上,抱膝看着。
直到男人修长指节抚了又抚,确信已打理干净,一回身,才见她坐于榻间。
“还没睡?”
这两日夜里只听他说这些,闻蝉都快听厌了。
摇摇头,说:“我饿了。”
青萝映红她们今日也受累,外头有官兵把守,闻蝉没叫人守夜,只叫人在桌上留了两个白面馒头,配小咸菜。
谢云章下意识跟到桌边,看清东西,蹙眉问:“就吃这个?”
闻蝉反问:“你晚膳吃了什么?”
太子那边的伙食自然要好些,不过抓着一个闹事之人,谢云章疲于奔波,也没能享用上。
如实告诉她:“喝了碗棚子里的粥。”
闻蝉点点头。
两人间有一瞬诡异的静默。
“你……”
“你……”
又几乎是同时,一起开口。
谢云章道:“你先说吧。”
闻蝉便问:“大半夜的不睡,你在镜前做什么?”
谢云章一时没有作答。
今日那个络腮胡男人被压来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去摸自己的下颌。
两日不修理,果然冒了几个硌手的青茬。
他自认并非要在这种关头穷讲究,也不觉得男人生出几个胡茬有何稀奇。
可一想到闻蝉在驿馆,下颌便仿佛冒了几根针出来,立刻就想拔了。
硬生生等到回驿馆,才从行囊中寻出剃刀,想趁闻蝉熟睡先行剃除。
这种在意有些稀奇,他不知该如何说。
只含糊道:“明日要早起,怕来不及打理。”
闻蝉却想起一桩旧事。
他年少时下颌冒的第一个青茬,便是被自己习字时仰头发现的,那时的自己说他要变“小老头”。
再之后,却似乎从未再见过。
看来他那时听进去了,常年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
乃至如今,这个习惯都还刻在骨子里。
闻蝉没再追问,只说:“你方才要说什么?”
谢云章又瞥一眼冷馒头和小咸菜,拉了张老旧的木椅在她身旁坐下。
“你若觉得辛苦,明日我便可差人送你回家。”
闻蝉没收好力道,白花花的馒头上,陷出几个她的指印。
她干巴巴咬下一口,嚼了又嚼,才好不容易咽下去。
“我与太子妃同吃同住,今日不过是大家都累了,我不想麻烦她们。”她解释完,忽而抬眼问,“太子妃都能吃这样的苦,你是觉得我不行?”
前日对他不告而别的怨气,一瞬便翻上来了。
谢云章顿了顿,才说:“我是觉得,你不必吃这份苦。”
在他看来,闻蝉就该住在温暖宽敞的国公府里,用着往日精致的膳食,穿最顺滑暖和的衣裳,等着自己回去即可。
而不是在这窄小的驿馆里,啃一个冷冰冰的馒头。
他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生怕她主动跟来,如今不好回头。
因而又道:“明日你便带着妻妹回去,回家以后若旁人问起,就说是她受不住了,只能陪她回去……”
闻蝉低下头,浓密的眼睫垂落,掩下她眸底心绪。
她什么也不说,将那馒头放回碗里,又用另一个碗盖住,擦了擦手,一言不发回床榻去了。
谢云章紧跟上去,“就这样,明日一早你跟太子妃请辞,她不会怪你的。”
闻蝉本不想这时与他起争执,奈何他铁了心似的,恨不能立刻就将她塞上马车。
“我说过我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