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能感觉有一道视线焦灼地落在自己头顶。
他刻意与她离得很近，甚至不在乎郡主会如何作想，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提醒她他们曾经有过的亲昵与纠缠，让许念呼吸都有些凝滞。
可皇帝已经这样说，她就只能强迫自己抬头，目光平静中带着怯懦地回道：“臣妾……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这次没有调侃她，只是默默盯着面前的女子，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她。
无论五官还是神态，都和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不相同，她不是那个坚毅又倔强的女子，自己不该对她上心。
可他为何会有一瞬间的心悸和渴望，这些念头一旦冒了头，就如同杂草般蔓延而生，根本难以拔除。
郡主在一旁看得十分莫名，总觉得在皇帝面前的崔姐姐，和自己熟悉的很不一样。
而这一刻的皇帝哥哥，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话语，似乎也透着几分诡异。
此时屋内静默下来，台上的乐师刚好换了首曲子，琴弦拨动，乐曲如同檐角雨珠坠入石阶，如泣如诉、层层叠叠地流淌进来。
皇帝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吗？这首曲子叫作《蕉窗夜雨》？”
郡主听得一愣，她本能觉得皇帝在问自己，于是懵懵地道：“啊？什么？我不知道这首曲子啊。”
皇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眸里似乎蒙了层雾气，道：“没什么，朕是突然想起来，十年前，我曾经学过这首曲子。”
郡主听得来了兴致，问道：“皇帝哥哥还会弹琴呢？”
皇帝看了她一眼，脸上现出一抹笑容道：“那时我十六岁，还被关在禁宫里。刚好李德全对古琴谱很有研究，我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特意找李公公学了一个月，就为了在她生辰那日弹给她听。”
郡主瞪大了眼，她已经猜出这人是谁，可那个名字是皇帝最大的逆鳞，三年前她死后，就再也没人敢提起。
许念的手藏在桌下，指甲深深陷进手心，想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
可那一幕她记得太清楚，那时，她用沈后身边的太监做局，让皇帝相信萧应乾再留在禁宫会有性命之忧，终于决定将他放出去，恢复他皇子的身份。
那时他们心里有太多壮志未酬，禁宫之外是未知的战场，也是等待他们征服的广阔天地。
许念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叔叔从没有告诉过她，她也不知萧应乾是从哪里知晓的，偏要将这一日定为她的生辰，还说要送她一份礼物。
于是窗格投下的明媚光影里的，十六岁的少女眉目婉转，在香炉旁托着腮，看未来的大越国君为她抚琴。
她从小学的是武功兵法，并不懂什么琴曲，可她记住了这首琴曲的名字，也记得抚琴之人的神情很温柔，连带着曲调都变得缱绻动人。
一曲奏毕时，萧应乾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问道：“好听吗？”
许念点了点头，神情却低落下来，道：“等到我们从禁宫出去，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
那时萧应乾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的是：“迟早有一日，我为帝你为后，只要你想听，我就再给你弹。”
这些回忆太根深蒂固，无论她如何想将它们斩除，总会在某时冒出来，如同一根尖刺，扎得血肉模糊。
偏偏这时皇帝看向她问道：“夫人没什么想说的吗？”
郡主一脸莫名地道：“崔姐姐要说什么？”
许念这时压下起伏的心绪，用小心的语气道：“那人能让陛下为她花这么多心思，必定是天仙般的人物，在陛下身边红袖添香吧。”
皇帝却摇了摇道：“朕做了件对不起她的错事，现在她已经没法待在朕身边了。”
许念似是为他打抱不平道：“那这人也太不识好歹，陛下肯为她弹奏，应该感激涕零，以余生相许才对，怎么还闹小性子，弃天子于不顾！”
郡主听得汗都要出来了，连忙对许念使眼色，让她莫要提起皇帝最忌讳的事。
可她再看皇帝哥哥，似乎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崔姐姐，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郡主心里塞满了疑惑，低头吃着茶果，突然福至心灵，惊悚地想到：皇帝当初是想让崔姐姐入宫为妃的，他不会还对她还有什么想法吧？
可崔姐姐已经成亲了啊，嫁的还是闻名天下的沈钧安，皇帝哥哥还想把她抢进宫不成。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中浮现的一堆君夺臣妻的狗血戏码，心里却慌得要命。
然后她又觉得愧疚，如果不是自己非要拉崔姐姐来听曲，就不会撞见皇帝，不会让他起这种心思了。
于是她突然捂着肚子，很做作地喊道：“哎呀，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肚子好痛，崔姐姐你能陪我回公主府吗？”
许念如临大赦，站起身扶住郡主道：“郡主莫怕，我现在就陪你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两人慌着和皇帝行礼告退，直到走出了酒楼，许念才彻底松了口气。
皇帝仍坐在雅间里，听着台上传来的乐曲，突然看见许念因为走的太匆忙，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荷包。
他弯腰将那荷包捡起来，放在鼻下嗅了嗅，在心里做了某种决定。
无论这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他都要得到这个女人，反正自己是大越的皇帝，他想要的女人，就算已经嫁做人妻又如何？
至于她究竟有没有秘密，为何会让自己想起放在心尖那人，他迟早会亲自挖出来。
于是回宫后，他直接去了崔云卉的宫殿。
崔云卉被降为嫔位当众杖刑后，病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
后来无论她如何求见，皇帝都绝不理会，她只能日日以泪洗面，如今已经瘦的快不成人形。
她一看皇帝，便柔弱地哭着跪在他面前道：“陛下，臣妾知错了，您原谅臣妾吧！”
皇帝冷冷看着她道：“朕现在可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以你重病的名义，让你堂妹崔辞青进宫来陪你，病不好全，她就不能出宫。”
崔云卉听得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等她终于明白皇帝的用意，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现在她哪敢有半点忤逆，只能颤颤伏在地上道：“臣妾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