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活着
罗非和池虎召集人手,深夜来到了乌兰巴托,找到了关押李想的地点。那是一个封闭的私人宅院,绑匪人数众多,虽然是乌合之众,却也是当地很有势力的组织,和政府相勾结。
当地政府的官员收了不少好处,终于答应从中调停,催罗非赶紧付钱。
其实罗非手里的钱并不够。
而就在此时,池虎的电话响起,备注:小陈总。
“李想在哪里?”
池虎哽咽着,一下没说出话来。
罗非一把抢走了电话。
“老板在忙,你有事情同我讲,我转告他。”
“你是罗非吧?把电话还给池虎。我跟你没话说。”
池虎拿回手机,立刻就哭出来。
“陈哥,老板被绑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冲进来很多人。
李想全身赤裸,但已没什么羞耻心了。
唯一有点介意的,第一个冲进来的人是萨里古。
李想虚弱地笑起来。
“哎,盆友,你来看我笑话的吗?”
萨里古居然没说出什么来,从腰后摸出弯刀,割断李想手腕脚腕的绳索,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老板的古丽,受苦了呢。”
李想闭上眼睛。
“别告诉他。”
池虎哭得不行,抱住李想往外走。
罗非想要上前,被池虎踹开。
半个月之后,李想在英国私人医院的加护病房里醒来。
虽然身体检查报告数值危险,但确实是在一点点好转,可是他什么人都不理,沉默、消瘦,日渐憔悴。
心理医生试图和李想建立沟通,被李想一口回绝。
“跟你聊十五分钟六千块,我的一个朋友熬四十个小时的药也赚不到六千块,我还是省点钱吧。”
池虎带来股东们的问候。其实救李想的钱不是罗非一个人出的,那些天天让李想掏钱救市的股东们听说他出事了,虽然肉疼苦,也纷纷自掏腰包救他。再加上一些朋友、故旧,是大家一起凑的。
“c2的秦小姐违反保密协议,走漏风声,乐狸才会联合外人害你。结果你出事了,秦小姐像打发要饭的似的,假惺惺地拿十万美金,不用还了。
“十万也是钱呐,打发要饭的这已经是很大方了。”
“其实,还有别人帮忙的。”池虎观察着李想的神色,试探着道:“有一笔资金来自国内,是用人民币结算。”
李想咬了咬牙,手掌在被子底下攥成拳,嗓子一下哑了。
“是谁?”
“不知道,是匿名的。”
“多少?”
“七千万!”
七千……七千万?
李想的拳头松开了,疑惑了半秒钟,干脆不想了,脑子一片混乱,算了,别为难自己了。
人为什么要活着?可是,大家花这么大代价把自己救回来,我又不能死。
“长生不死这事应该是个诅咒,死不掉也不见得是好事啊。”
池虎哭出来。
“老板,你别这样,大家都很关心你。”
“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什么时候还钱?”
池虎抹着眼泪,越想越气。罗非怎么都不肯解冻李想的资产,就怕是个圈套,要不然也不用这么费劲,李想也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我看你就不该让罗非当你的资金托管人,他把你的钱当成他自己的钱了!一旦出事,让别人出钱,你的钱他死死捂着,一分也不动。如果老板你不在了,他肯定会把你的财产全部霸占掉的。换言之,没准他就盼着你……”
李想转过头:“闭嘴,烦。”
“那……要不要回家?”
李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家,其实也不算家,只是个房子而已。
李想歪在电动轮椅里,被池虎推着去到超超的房间,看到的一切都是刺目的,一切都和施暴的房子一模一样。
他去床边,掀开床单,看到枕头底下的位置,有一个尖锐的轮廓。
拆信刀是银合金,会被氧化,会被什么氧化呢?会被汗水氧化,所以会留下痕迹。
一点没骗我呀。
李想趴在床上,这已经没有了超超的气味,可他感觉他就还在。
他手握着拆信刀,对着熟睡的我,他想杀了我!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犹豫,迟疑,手心汗水打湿刀柄。
“你恨我,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李想深深叹息,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掏空了。
池虎抹了抹眼泪,展开羊绒披肩裹住李想瘦削的肩膀。
“老板你要坚强啊,只要你能挺住,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一切都打不倒你的。”
李想趴在床边,抚摸着床单上的玉桂狗,床头有一个玲娜贝儿的毛绒玩偶,小狐狸乌溜溜的眼睛正对着他。
他把玩偶拿过来,抱在怀里。
“是,这不算什么,打不倒我。”
可以,我可以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呢?
在很多年前,李想也被绑架过一次,那次的主谋是李之圻的另一个孩子,一个他和英国贵族遗孀搞外遇搞出来的私生子。
在李之圻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这个私生子绑架了李想,要杀了他,取而代之。李想的保镖来救,私生子携李想跳海,想要同归于尽,李想努力挣扎,把他踹向水底,自己得救了。
李想无力叹息,如果那个时候我死掉就好了。
那就只有我一个人死,别人都会好好的。
过了几天,秦小姐来访,带来了她自制的蓝莓冰淇淋蛋糕,但看上去就像是kelly’s的经典款。
毕竟是相亲,李想不得不牺牲穿着舒适度,换了身商务休闲,西裤摩擦的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尽力在轮椅上坐正身子,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初次见面,我这样子真是唐突了。”
“怎么会呢?”秦小姐把笑得很温柔,亲自帮李想推着轮椅。他们去花园里转了一圈,两个人聊着古堡的历史,聊现在的经济形势。
晚餐,秦小姐顺理成章留下。
宴会厅长桌点上了银质的烛台,摆着鲜花,两个人要想看清对方还得戴近视镜才行。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李想问秦小姐:“我被绑架的事情你知道吧?是不是你救了我?”
秦小姐纤细手指捻着一杯白葡萄酒,莞尔一笑。
“没有什么,应该的。”
“罗非想了一切办法,他能拿出来的有限,还差七千万,那是你出的吗?”李想看着她。
秦小姐把耳边道一缕卷发挽到耳后。
“作为我将来孩子的父亲,我肯定有必要帮手。这些,是出于我对你的欣赏。”
“是怎么结算的?”
“人民币,你最喜欢的方式。”秦小姐看向李想,笑得温柔:“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帅,虽然身体受创,但会好起来的。我们这样的人遇到绑架勒索威胁,也不是很罕见的事。”
在你心里我值7000万人民币,与你全部的资产相比,我也就是……
李想浅浅呼出一口气,有些玩味地看着秦小姐笑起来。
“厨房准备了些特别的菜品,我去催催。”
“你并不用亲自劳累。”秦小姐很体贴:“我是素食主义者,食物简单些就好。”
“好,我知道了。”
李想扬起大大的笑容,按着电动轮椅转身,去到后堂。
池虎和罗非都在。
李想让池虎先走开,留下了罗非。
“罗非啊,两个家族几代人的交情,有可能要断送在你我这里了。”
罗非神色很不自然。
“你不必自暴自弃,只要配合心理治疗,就会康复的。那个神父还在追缉,他所在教会是个庞大的组织,但也并非完全无懈可击。退一步讲,赎金就算全部损失掉,你能平安回来,也很值得了。”
我这样子算平安?只能算是还活着。李想苦笑一声,低头抚着自己麻木无力的腿。
“李嘉诚的儿子被绑架了才被勒索十亿港币,李之圻的儿子还挺值钱呐。我倒不敢觉得自己珍贵,只能想,通货膨胀真厉害啊。”
“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是,没错。”
李想苦笑。
“你牺牲个人财产,想尽一切办法救我,我很感激你。兄弟二十多年,是有感情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可是当我触犯了更大的利益,你也是会牺牲我的。”
罗非皱着眉头转身。
“他们不会要你的性命。”
所以,为了保住这些钱,我也是可以受苦的。李想感觉自己就是个卑微的奴隶,守着金库的钥匙,等待着交给未来的主人。
他真的好累。
“秦小姐,她真的帮我了吗?”
李想脱掉外套,解开衬衫,歪在轮椅一边,这个姿势使得他的锁骨异常突出,白莹莹如破茧之蝶。
罗非的眼神在这飞扬的、流畅而又伶仃的线条间来回流连。
“她和我之间本没有责任义务,她不救我,我不会怪她。等我得救,她来看望我,算作是甲方仍旧看好我这个项目,oK的。可是,这个甲方不仅不救我,还要霸占救我的功劳。区区七千万人民币,折合一千多万美金,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艘游艇,偶尔玩玩,忘却脑后,丢在海边与天地同朽。她不救我真的无所谓的,可是还要占这仨瓜俩枣的便宜,冒充是英雄。然而,我并不生她的气,这是她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
李想突然注意到罗非的眼神,抬手扯了扯衣领,手腕还贴着减张胶带。
“我只是好奇,是谁告诉她这七千万的存在的呢?”
罗非转过头。
“资金来源是匿名。既然是匿名,是谁都有可能。”
李想真的感觉很无力,人人都这么有能量,人人都这么坚持,人人都这么顽强。我真是怕了,还要花多少心力在这种带不来任何乐趣的事情上面?
“以她的行事风格判断,她的基因偏向功利。她的孩子必然也是这种类型。看见母亲新得了一块宝石,必定问她什么时候死,死了好由他继承。父亲咳嗽一声,他就想到遗嘱。再怎么是亲人,天天盼着我死,我可接受不了。”
李想扬起手臂,手背盖住眼皮,笑得不行。
“你知道的,我一向胆儿小。”
罗非面色铁青,双手死死压着边桌的边角,只是看着墙上的一幅圣母挂画,不去看李想,也什么都没说。
他们交谈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墙之隔,秦小姐端坐于餐桌一侧,紧紧地握住了餐叉,美丽精致的面庞血色全无。
几分钟后,管家带着仆妇上菜。
李想由女仆推着轮椅回归餐桌原位,热情给秦小姐推荐一款烤鹿肉。
“是梅花鹿的肉呢,非常细嫩。搭配的蘑菇名称很可爱,叫做鹿角菇。”
秦小姐的面前被放了一个蜿蜒着鲜血的餐盘,中间几乎就是一块生肉。
她一阵反胃,若不是良好的教养,几乎要跑出去呕吐。
李想笑盈盈的。
“我的身体也就这样了,我的孩子肯定会受到影响。作为母亲,你的身体必须强壮啊,吃素,不行的,还是要吃肉,肌红蛋白对女性的身体很好的,你试过就知道。”
秦小姐咽了一口酸水,狠狠咬着牙,把餐盘推开。
她喝了一大口白葡萄酒,平稳心绪,抬起头,保持着端庄大方的微笑,看向李想。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其实我的家族企业中也有较大的隐患问题,恐怕短期内无法解决,我暂时没有精力抚养下一代,而你也需要安心休养。不如,我们之间的约定放一放吧。”
李想快速接话。
“不如你换别人吧。”
秦小姐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好的……好的。”
陈一航从一家私立医院走出来,剥一颗陈皮硬糖塞进嘴里,迅速拉好口罩。
大太阳晒得人皮肤疼,他难得地打了一把伞,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太娇气了,正在犹豫,只见马路对面街边公园的浓荫中,一个手臂包着石膏的老大爷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手边有一包青皮桔子。
陈一航走过马路,扬起可爱的笑脸:“大爷,你买的这个是啥呀?”
大爷“哦”了一声,从袋子里抓出两个橘子来。
“吃吧。”
陈一航有点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并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他坐在大爷身边,扒着橘子,跟大爷分着吃。
吃完了橘子,他还把橘子皮都拿走了,放在车里,味道很清新,香香的。
他坐在车里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陈万方。
牙科诊所这会儿没什么客人,陈万方在办公室整理柜子。
陈一航看见他桌上放着半包草莓夹心苏打饼干,拿起来就吃。
“哎!”陈万方拍了他的手:“这都不知道放多久了,你别吃。”
陈万方从抽屉里翻出一包完整的奥利奥给他。
陈一航接了过来,但是没吃。
“大哥,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陈万方推推眼镜,继续扒拉柜子里的文件袋,抽出一个袋子,拆开棉线绳。
“你说呀,我听着呢。”
“我我……”
陈一航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可是就是说不出来,他真的已经想了好半天了,可他真的说不出口。
陈万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放进另一个文件袋里,转头看着陈一航。
“你说呀。”
“咳咳……那个……”陈一航:“我……”
陈万方突然灵光一闪。
“哦,知道啦,你是不是想说你跟李想处对象了?我看他朋友圈天天发什么花花草草小鹿小鸭子,虽然都是近景,但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在鹿苑拍的。你俩是不是……咄咄?”
陈万方两个大拇指勾勾,笑起来。
陈一航肩膀塌下去,拆出一块饼干塞进嘴巴里,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
再吃一块饼干,陈一航还是摇头。
“啧!完蛋玩意!”
到此地步,陈万方再也不甘心也只能认了,女儿胸无大志,弟弟画地自限,老陈家没有招金龟婿的福气。
“追不上别硬追了,当个朋友处着吧。他最近忙啥呢?有段时间没看他发朋友圈了。”
“他……”陈一航把饼干咽下去:“在忙。”
陈万方心里还是很难受。
想当初小雪带着李想回来的时候,俩人多般配啊。后来李想跟陈一航玩,看上去也很搭。结果他是女的也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单纯是一张万能牌,跟谁都能组cp。
“他就是个会儿!”
陈一航“噗嗤”一下笑出来,饼干渣子喷了满桌。
陈万方气得打他。
“你喷我一脸!”
陈一航还是笑,笑得咳嗽,到处找水喝。
陈万方突然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好像不再楞楞地像个粗糙的单身汉,多了点柔和的气质。
“我总觉得李想跟咱家是有缘分的,但也可能是我的理解有偏差。李想跟小雪是同一个血型,俩人又都是北京的,那也许是他们的祖上有亲戚。”
陈一航捶着胸口使劲咳了两下。
“你说什么?李想也是p型血吗?”
“是啊,他当时做手术是小雪给他输的血,可是一个人的献血量毕竟有限,自体血液回收也有损耗……”
陈一航喝下一口水,转头拉开门。
“我先走了。”
“哎!哎你上哪儿去?”陈万方急着去追:“你刚才要跟我说啥呀?”
陈一航跑得像只猫似的,转眼就到诊所门口了,拉开玻璃门,迎客铃“叮当”一响。
“再说吧再说吧,我走了哥。”
陈万方简直莫名其妙,摇着头回去,拎着扫把扫地上的饼干渣。
“刚夸他稳当点儿了,又这么毛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