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哥
三十周。
陈一航再怎么信心满满,身体受不了了,躺在床上不能动,跟他说话他也没精神。他觉得自己像一块发糕似的膨胀,呼吸困难。
给李想的感觉,就像一个寄生物在不留情地掠夺宿主的营养。
他甚至有点讨厌。
担忧、恐惧从心底无限蔓延,他真的很害怕会失去陈一航。
他把陈万方请了来。
陈万方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陈梦古。
陈梦古一进门就被震了下!
保镖、保姆、营养师、私人医生、心理咨询师,到处都是人,这房子虽然大,简直是个办公区。
“姐夫真有钱啊。”
陈万方捶他一下。
“什么姐夫?”
李想迎出来。
“抱歉我没去接你……陈梦古你怎么来了?”
“周六休息啊。”陈梦古说:“你可真有钱啊,我要是个女的,一定嫁给你。”
李想白他一眼。
“晚了,有主了。”
陈万方则绷着脸,始终没说话。
他们换了衣服,洗手洗脸,全身消毒,之后由李想带着往里走,走进主卧室。
房间新风开很大,窗帘都在飘。门口桌上有一个大盆子,铺满柠檬叶,放着佛手柑、香橼和榅桲,混合香气淡淡的,但很好闻。
床在房间里侧就像巢穴似的,床帐一半掩着,一个身影在床中央侧躺,无声无息地睡着。
陈万方眉头拧紧,上前几步,拉开床帐,看见了陈一航。
他的面色苍白浮肿,鼻梁脸颊浮现斑斑点点,整个身躯臃肿变形,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呼吸很微弱,双眼闭着,眼珠在眼皮底下滚动。
陈万方心里不忍,猛地回头,按住了眉骨。
陈梦古凑过来,往床上看了一眼,短促地“啊”了一声,也没话了。
难得陈一航能睡着,李想不愿惊动他,轻轻地拉着陈万方和陈梦古出来,缓慢地关上了门。
“走吧,去会客厅。”
保姆送来茶水点心,陈万方没心思吃,脑子里转着陈一航从前的样子,再看李想,觉得有点讨厌他了。
李想也不敢说什么。
陈梦古从他憔悴的面容上能看出来他这段时间过得不轻松,从前对付赵精诚,他命都差点没了,但依然自信骄傲且张扬得意。可他的眼神仓惶不定,似乎满满的担忧。
他看看父亲,再看看李想,眼珠子转转,轻声问:“我听说我小叔身体特别,是刚听我爸说的。那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吗?”
李想感激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可以,但后来就是有了。”
既然已经开了头,话题就顺着说下去,李想说起了在鹿苑二人相伴,之后自己被绑架,是陈一航慷慨相救,然后陈一航来北京找他,已经有三个月了。
“陈爹爹,我真心爱一航,也很心疼他,但也是我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真是惭愧啊。我必定用我一生、尽我所有对他好。我们两个都是失去了至亲的人,能够走在一起,是上天恩赐。”
陈万方还是不说话。
“哎呀,你真是男人中的男人,我早就觉得你是个有家庭责任感的人,现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真是吾辈楷模啊。”
陈梦古笑着叹了口气:“虽然过程辛苦艰难,但一定能成功,也会平安的。”
他说完,看向陈万方。
“爸,你说是吧?”
陈万方闭了闭眼,深深地一声叹息。
陈一航缓缓睁开眼皮,觉得身子一阵阵发虚,肚腹仿佛不是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想动也动不了。
“你醒了?喝水吗?”
陈万方坐在床边,拿来一杯水,插上吸管,搂着陈一航的后颈把他扶起来,喂给他喝。
陈一航喝了口水,缓缓咽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万方。
“大哥,你怎么来了?”
陈万方眉头拧了拧,还是温和地说:“再喝一口。”
陈一航被扶起来,靠在床头,陈万方拉着他的手,看到密密麻麻的针眼,拉开他的衣襟,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颤抖着手给陈一航的衣服拉回去,给他盖上被子。
“一航啊,你怎么这么傻?”
陈一航低了低头,也哭了。
“我真的喜欢他。”
“你喜欢他,谈个恋爱也就行了,你这种身体心里没数的吗?”陈万方叹息不止:“也是我对你照顾不周啊。我只想着李想有实力,人品可靠,把他介绍给你,就是想让你有个伴儿。也许是我贪慕虚荣,害了你。”
“不是的,大哥,他人很好的。你没看错他,他也真心喜欢我的。”
陈一航拉着陈万方的手,虚弱地笑起来:“真的,大哥,他特别特别好,错过了他,我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人了。我不后悔,我很高兴的。”
陈万方叹息着点头,勉强笑笑,摸摸陈一航浮肿的面庞,心里疼得不行。
“你一直是个很乖很乖的弟弟,比我们家那两个省心多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事事处处都做得很好。你的选择也许是对的,别担心,你一定能成功、能平安的,一定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但大哥就是……就是心疼你……”
“滴答”一声,大颗的眼泪砸在被子上。
陈一航遥远的记忆回笼,当年父亲不在了,自己生了一场重病,孤零零地躺在鹿苑古旧的别墅里。
是陈万方赶来,带自己去医院,细心照顾。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哭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他说:“大爷大娘不在了,你以后归我管。我家还有两个不省心的孩子,我没空,你大嫂也能照顾你,这俩小孩长大了就是你的小伙伴。你别怕,一航,你别怕。”
陈一航那时尚年轻,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但是陈万方几乎一天一个电话,要是自己没接,他就直接跑来鹿苑,气呼呼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陈一航冷寂的心被一点点捂热。
没过两天陈梦古来了,进门就哭鼻子,小叔,我失恋了。
陈一航手足无措,你失恋这事,跟我说?那你想我怎么样呢?
他二十五岁的那年,陈梦古才十九,虽然人高马大的,嘴皮上胡须都还只是绒毛。
陈一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给他一把铁锹,我今天要挖一块菜地,你正好来,帮把手吧。
陈梦古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吭哧吭哧干活,挖到了蚯蚓就找铁皮罐子装起来。挖完了地,他拿杨树枝做了个钓竿,跑去湖边钓鱼。
当天晚上,俩人吃着铁锅炖杂鱼,喝井水冰镇的啤酒,聊很多同年龄段的话题。
陈一航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了。
后来,谢雪萤回来了,对于这个陈万方收养的女儿,陈一航是不熟悉的。尽管俩人同时在北京求学,但学业都特别忙,基本没怎么相处过,见面,也只是吃顿饭而已。
谢雪萤回来,陈梦古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就变了,看着姐姐的眼神那个爱呀。
哦,原来如此。
陈一航后知后觉,当年你跑来我这里说失恋了,原来恋的是你那天外飞来的姐姐啊。
那你失恋是应该的,哪那么多便宜的事都让你占了?
可是,看姐姐对弟弟的眼神,好像……也不太清白啊。
谢雪萤拉着陈一航的左手,陈梦古拉着陈一航的右手,在鹿苑里撒欢。
“小叔这个地方是洞天福地,神仙洞府。”谢雪萤说:“将来我赚钱了,咱俩合伙做生意,做大做强!”
陈一航笑得不行。
“我不用做大做强,你轻点拉扯我就行了,你俩要把我分成两半吗?”
陈梦古哈哈笑。
“小叔小姑小姨,本来就是大玩具嘛。我俩没有别人,只有你,天天来找你,天天来烦你。”
小鹿好奇地围过来,咬着谢雪萤的草绿色围巾,把她拉扯得里倒歪斜的。
陈梦古呼呼喝喝地去救,陈一航忙不迭地叫他小点声。
生活好像很热闹,我再也不是一个别人幸福人生的看客了。
陈一航抚摸着肚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哥,谢谢你照看我,我很满足。”
陈万方无话可说,只是点点头,理理陈一航乱乱的头发。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这天晚上,卧室里堆满了人。
陈梦古骑着摇摇马,手里拿遥控器指挥着小汽车到处乱转。
“小叔啊,我是该叫你小叔呢,还是叫你小姑呢?”
陈一航靠在李想肩膀上,笑起来。
“随便,反正你不能管我叫大爷就是了。”
陈万方横他一眼。
“你真是三分钟正经都没有。”
“怎么没正经的呢?我家一航可正经了呢,一本正经的。”李想笑得温柔,捉着陈一航的手亲亲手背:“好啦,现在亲人都来了,该告我的状了,诉苦大会开始吧。”
陈一航还是笑,把手扯回来。
“你讨厌不讨厌?”
“哎哟,啧啧!真肉麻!”陈梦古受不了地打冷战。
他看着李想,说:“你到底还是落在我家人手里了。”
李想哼一声:“这你不用跟我说,你问问某位爹爹,是他牵线搭桥,我才有老婆孩子的。”
陈万方十分不自然,白他一眼。
陈梦古傻了。
“真的?”他简直很佩服:“哎,你怎么看出来他、他俩能处对象的呢?当年我喜欢我姐,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也是你第一个看出来。真不知道,爸你还是个恋爱脑啊。”
陈万方嗤之以鼻。
“你别尾巴翘太高了,等我回去揍你!”
“一点面子也不给。”陈梦古嘟哝一声,又去玩毛绒玩具。
“陈梦古很好,正直善良。谢雪萤那么出色,一航也这么好,连带着我也沾光。”李想说:“陈爹爹真是会教孩子啊,我得学习学习。”
“你还管我叫爹?”陈万方看着他。
陈一航一下笑出来,整理了下氧气管,攥在手里。
“将来一家人过年吃饭,我叫大哥,小孩叫大爷,小孩的爸叫爹,哈哈哈,那是我嫁给了我侄子吗?”
李想感觉被攻击了,但能逗老婆笑一笑,也挺开心的。
“好好好,你辈分大,我管你叫叔,一航叔叔。”
陈一航气得捶他。
陈万方看他俩相处的状态这么甜蜜,再多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这俩人身世相同,性情都那么好,能够走在一起,真是不容易的。
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到来使所有人感觉到压力,想说点什么开心的,这么一想,倒有件正事。
“叫什么名啊?”
“姓陈。”李想说:“但具体叫什么还没想好,顾不上这个。”
“那可不行,得提前想好。”
陈一航说:“大哥你帮我想一个?”
陈万方家里的族谱起名是按着同一套文字往下排:春风方梦醒,也就是说陈梦古的孩子要叫陈醒xx。
但是陈一航家和陈万方家不是同一套族谱,是连宗,他家好像没那么多讲究。
“大爷叫陈宇石,大爷的父亲叫……”
陈一航接话:“我爷爷叫陈耀祖。”
“我天呐!天呐!”陈梦古突然喊起来:“我看见过陈耀祖的墓碑!在满仓屯深山沟塘的积水里!”
“那也许是了。”陈一航有点惭愧:“我没空打理,等忙完这些事,再去伺候祖先吧。”
这句“伺候”这让李想心里刺了一下。
“我们一起去,认祖归宗。”
陈万方看了看陈梦古,他的命名方式简单直接,没啥可说的。谢雪萤,那也不是我给他起的,是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母亲给她起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足以解说她的前半生,囊萤映雪,寒窗苦读,真的是一个字也没错。
“孩子还是应该有个寓意深刻的名字,毕竟是要伴随他一生的。”
陈一航点点头:“比如说方正清白?”
“那我爹不在了,我没继承他这起名的天赋啊。”陈万方笑起来,看看陈一航,看看李想。
“你俩自己想吧。”
这天晚上,李想失眠了。
“叫什么好啊?”
陈一航深呼吸,压住身体不适,努力去想,可是脑子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叫李想?”
“理想是个现成的词组啊。那你为什么叫一航?”
“不知道。”陈一航想了想:“也许,1986年哈雷彗星光临地球,后来很多人都起名一航、宇航。”
也就是说,俩人的名字其实都没啥特殊的寓意,随大流儿,从众。
李想也觉得思维枯竭。
“如果叫陈丫蛋,你觉得怎么样?”
陈一航很想捶他一顿,但现在做不到,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鹿苑的小孩子叫丫蛋也挺好的,有乡土气息,接地气。”
李想则想象了下,如果EV集团的继承人叫做陈丫蛋……
“哎呀哎呀,我怎么就不能起个好名字呢?”他抱住陈一航:“我真的没思路啊。”
陈一航肚子疼,他拍了一下,怎么还不睡啊?净爱听大人讲闲话。
他深深吐气,缓了缓精神。
“超超为什么叫齐张超超?”
“这不一目了然嘛,齐医生爱张医生,爱情的结晶,超越父母之爱呗。”
陈一航有思路了。
“所以是,陈李,至于是陈李什么,剩下一半给你。”
李想简直傻眼,我谢谢你啊,分担了我一半的工作。
他拉住陈一航的手,帮他按着浮肿的手指,那枚白珊瑚海螺珠鹿角戒指他现在戴不了,可是他很喜欢,放在床头柜最醒目的位置,一转头就能看到。
其实李想一直觉得陈一航有一种珍珠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着魅力,可是不争、不抢,遗世独立,静静地等待有缘人发现。
李想拿起一瓶润肤霜,挤在手心捂热,涂抹在皮肤上,缓解皮肤扩张造成的痒痛。
也不知道能保到哪一天。
珍珠,不是扛得住磋磨的宝物,需要珍重对待,好好爱惜。
李想的手指在打圈按摩,按着按着,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字:珍。
一笔而就,一气呵成!
陈一航看见了,眼珠微微颤动。
李想觉得,就是它了!
“就叫陈李珍,珍贵的珍,珍惜的珍。他是上天恩赐,是千辛万苦求来的掌上明珠,将来必定珍而重之。”
“陈李珍……”陈一航念着这个名字,微微笑起来,看着李想的眼睛,缓缓点下头。
“我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