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泛着寒光的铁棍还握在他手中,宋斩秋回头,看见入口处他背着光,来得很是急切。
该用早膳的时分没有看见他,徐渡幡一如既往慌了神,这才发觉她被寿王带走了。
“不要动她。”
那两个暗卫并不听令于他,手下的力道很重,仿佛两个铁焊的爪子,牢牢掐住她的肩膀。
寿王扬起的棍子放下了,“咣当”一声丢在一边,他似乎并不讶异他会来,玄铁面具下,阴鸷的双眼微微眯起。
“你身上的伤痊愈了?”
这位仁慈的父亲的语气丝毫没有关切,细听之下甚至有几分讥讽。
徐渡幡挡在宋斩秋身前,虽然坐在轮椅上,然气势逼人,半分不退。
“托你的福,好全了。”
父子之间毫无感情,唇枪舌剑刀光剑影。
“父王,放了她。”
徐渡幡微微侧首看向身后被迫跪着的宋斩秋,怒意一层一层涌上来,烧得他肝胆俱裂。
寿王这二十年并未见过他忤逆自己,然而这个世子妃嫁进府中之后,他便以下犯上顶撞了他两次。
他的愠怒却并不显现,哄然嗤笑,尽显上位者的冷血:“琢之,吾儿,父王不会害你。”
“秋秋是我的妻,不牢父王操心了。”
寿王望着他,仿佛透过悠长的岁月之镜,看见那个为了梵儿不惜顶撞父皇的自己,彼时她已许给了皇兄,他以死相逼,才换来这一纸婚书。
每每想到从前往事,他总是悔恨不已。
不是后悔追捕逃妻将她逼死,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将她关在地牢里。
这样她就逃不出去,也不会出事。
面前的这个孩子,是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他不愿看他的儿子重蹈覆辙,所以在爱人这件事上,他会教给他很多。
“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她私会外男,并未将你放在心上。”
寿王最懂爱之贪嗔痴怒,嫉妒,是最锋利的一把剑。
徐渡幡眼帘垂落,长睫颤了颤:“父亲不要太疑神疑鬼了,秋秋对我很好,绝无虚假。”
寿王的阴晴不定他向来知晓,此话一出,他立刻没了耐心,脚尖一挑,地上的铁棍又回到他的手里。
“本王不屑与你诡辩,今日,她必须要领家法!”
“不可!”
徐渡幡口吻看似和缓,可气势厉然分毫不让。
“父王若要罚她,便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他话音刚落,身后悠长的甬道里传来踏踏的脚步声,阿影带着一众侍卫鱼贯而入,将这个空旷冷寂的地宫围成一圈。
寿王府的势力很是割裂,一半握在徐渡幡手里,一半便在寿王手里。
徐渡幡很少和这个父亲起如此尖锐的冲突,当朝风尚,一个孝字大过天,朝中对他虎视眈眈的人本就如过江之鲫,若是一个不孝的罪名压过来,众人接力弹劾,他自然也心力交瘁。
从前,忍一忍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忍耐这个父亲,已经成为了人生中一个循环了二十年的恶习。
人唯有找到想守护的东西,才能从循环往复的麻木里脱身而出,重新审视自己。
他被百般鞭笞都无所谓,但他无法容忍她受伤。
宋斩秋的膝盖跪得有些发麻,她看着面前针锋相对的父子,陷入一个诡异的猜想。
她挣了挣,压住他的两个侍卫分毫不动。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父王,若是想,就将我的命也拿去。”
对于寿王而言,徐渡幡身上留着的,属于梵儿的那份血脉,才是这个儿子之于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当然不可能杀了他,不可能舍弃梵儿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往后,你可不要后悔。”
寿王脸上玄铁的面具遮住他的表情,但宋斩秋从他狰狞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奇异的情绪。
就像是,觉得徐渡幡必然会步入绝境的幸灾乐祸,又带着微不可察的恨铁不成钢。
这个儿子,真像一个扭曲的绳结,将他和梵儿联结在一起,让他有机会再度品尝因为爱她而带来的痛苦。
“滚。”
徐渡幡看着父亲的神色变得异样,知道他定然又陷入了和母亲的回忆里。
“秋秋,我们走。”
那两个侍卫终于松开铁钳般的手,宋斩秋腿都麻了一片,艰难地在地上摸爬滚打半晌,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徐渡幡如薄刃般的目光削了那两人一眼,护在她身后,由她迟缓地向外走去。
他当然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他的双腿正常,此刻便能搀扶她,抱起她。
可他不能。
出口的光亮将她的身形勾勒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徐渡幡微微闭了闭眼,不知是因为强光刺激而流泪,还是其他。
他一定,要治好这双腿。
然而遭此一劫,同样需要治腿的还有宋斩秋。
宋斩秋双手撑在腰后,四仰八叉地坐在软榻上。
裙衫撩起,露出两个红肿发紫的膝盖,白皙的肌肤上那两块伤痕愈发明显,像是无暇的白瓷瓶上一道裂缝。
医师蹲下细细查看了一番,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找出一罐上好的药膏,正欲给她涂上的时候,被徐渡幡凉凉的语气叫停。
“把药给我,你出去吧。”
宋斩秋看着他,后者正用指尖挑起一团药膏,亲自给她涂在膝盖上。
红肿胀痛的感觉被这冰凉覆盖,她玩心大起,垂在榻边的腿晃了晃。
药涂歪了。
徐渡幡拧起长眉,头微微垂着,却抬眼抛了一个责备又宠溺的目光给她。
“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
他玉骨般的指尖和那晶莹的药膏相得益彰,无端显得有些色欲。
宋斩秋笑了笑,夸他的话有几分真心:“哪里哪里,你若来得再慢些,我可真得用些神通才能逃脱了。”
徐渡幡用软帕擦了擦手指,没有答话。
窗外薄雪一层,雪光映在窗纸上,显得屋中透亮,窗明几净。
“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只是下次,同我说一声,可好?”
徐渡幡不像他那个暴虐无脑的爹,他懂得如何看人眼色,也懂得怎样用温吞的语气,说出无理的要求。
他抿起唇,视线垂落,笑得有些虚浮:“否则,我会担心的。”
长睫遮掩的目光里,分明融着浓浓的嫉恨和掌控欲。只是再抬眼时,骤然洗净成了满目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