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成这一昏倒,便卧床数日,连早朝都歇了。
御医日夜候诊,也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显然不止是太过疲累,而病倒了。
瑜贵妃进不去,江元音同样被拒之门外。
江元音一脸关切,急声问道:“曹公公,皇上身子如何了?为何突然昏倒?”
曹学良含糊地宽慰道:“公主殿下莫要忧心,皇上只是近来太过操劳,没甚大碍,需要静养罢了。”
“那为何不肯我入内探望?”
曹学良一脸为难:“皇上这几日没上早朝,却仍旧需要批改大臣们送上来的折子,还得逐个安排进士们的官职,实在是分身乏术,非是不肯公主殿下探望,而是没什么精力来见公主殿下了”
江元音表示了然地点点头,还是满脸关怀地继续争取道:“我不会缠着皇上问东问西,也不会打扰皇上静养或是处理政务,我就进去看看他,确认他无恙便离开。”
“哎呀,”曹学良越发为难,眉眼鼻都皱成了一块,“老奴实在做不了主,公主殿下就莫要为难老奴了,皇上并非不见公主殿下,皇上是谁都不见呐,每日大臣的折子,都是老奴送过去的,批改完以后也是老奴送出来的,公主殿下就莫要再纠结能不能见到皇上了……”
江元音当耳旁风的听着,视线越过曹学良,落在他身后。
李昀璟从殿内迈出来了。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故作哀怨脸地问道:“曹公公不是说,皇上一视同仁,谁都不见吗?”
曹学良一转身,瞟见李昀璟大步迈出来,那皱在一块的眉眼鼻全是尴尬之色了。
李彦成“病倒”后,的确不许任何人探望,除了李昀璟。
谁也没能想见,在许清等世家倒台伏法后,太子李昀璟不仅没有因此被牵连,反而越发受李彦成看重待见了。
前几日,李彦成宣李昀璟议事,没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因此曹学良才敢这般睁着眼同江元音扯谎,想打发了她。
今儿个是怎么了?
这才进去不到半刻啊?
江元音幽幽道:“曹公公不许我入内探望皇上,那我向太子殿下问问情况,总可以吧?”
她说完,借着这个理由主动朝李昀璟走去。
年初她就因“坠湖”和李昀璟不愉快,前一阵因为为李澜争夺御花园,彻底和李昀璟“结怨”。
在旁人眼里,她和李昀璟根本不会再搭话了。
江元音走得飞快,趁着曹学良都没反应过来,大步迈至李昀璟跟前。
李昀璟知道江元音想问什么,余光扫过要追过来的曹学良。
他清楚他最多能和她说上一两句真话,一边留心曹学良的距离,一边压低声音,低声告知了关键点:“他要我找‘毒怪’班若。”
他来不及再说第二句,曹学良已经追上来了。
他谨慎地止声,随即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甚至还厌恶地往一侧挪了挪,和江元音拉开距离。
江元音克制住内心的惊诧,当着曹学良的面演道:“太子殿下,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李昀璟冷声,半句不答:“孤没空回你。”
语罢,他径直甩袖离开,将对她的厌烦,展现得淋漓尽致。
赶过来的曹学良,看看李昀璟甩袖而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神伤在原地的江元音,眼睛眨了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元音抿唇,眸光闪烁,委屈难过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讨厌我?”
“哎——”曹学良叹了口气,寻理由安慰道:“太子殿下怎会讨厌公主殿下呢?只是近来皇上交予太子殿下诸多事务,太子殿下是太忙了,急着去办事呢。”
“公主殿下可千万莫往心里去啊。”
江元音眼睫轻颤,连连摇头,不多言地转身离开。
直到走得远了,她才沉脸思考李昀璟刚刚传给她的话。
李彦成要找“毒怪”班若?
为何?
按照她先前和齐司延的推测,“毒怪”班若应该就是元奚真人。
元奚真人不是汴京权贵的座上宾,也常受邀入宫吗?
她还记得许令仪的信里有提到过元奚真人。
李彦成自然是见过元奚真人的。
而藏在长命金锁里的毒,与齐司延之前中的毒一致,还有先前李霁中的“神陨形消”散,皆是出自“毒怪”班若。
李彦成有这么多出自班若的毒,难道不是从元奚真人那得到的吗?
他怎么会知道“毒怪”班若?
难道说,元奚真人和班若并非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是同一个人?
毕竟齐司延在出征大燕前,已经呈上证据,点明元奚真人乃燕国细作。
若李彦成知道班若就元奚真人,不可能让李昀璟去找班若才是。
可班若如果不是元奚真人,谁才是班若?
李彦成又要找班若做什么呢?
江元音没法和李昀璟好好谈谈,李彦成可有提供什么线索,让他去寻班若。
她思绪混乱,乱成一团。
几日后,曹学良来凤仪宫寻她,揭开了谜底。
江元音一脸困惑地问:“曹公公怎地来了?”
曹学良乐呵呵道:“公主殿下不是想探望皇上吗?快动身随老奴过去吧。”
江元音应声而起。
她要去看看,如今李彦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路快步随曹学良进了玄天殿的内殿。
江元音看到了“病”了十来日的李彦成。
他一身龙袍,精神头的确没有从前好了,不再是目光矍铄、神采奕奕的样子,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子暮气之下。
江元音脑海里倏地浮现四个字:将死之人。
虽说她清楚李彦成的确“命不久矣”,等到齐司延“得胜归来”便是他的死期。
但在那之前,他不能死。
齐腾夫妇和一众将士的账还未同他清算,他的真面目还未被揭示,他不能如此清清白白地死去。
他得声名尽毁,好好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能殒命。
“臣女拜见皇上,叩请皇上圣安。”江元音跪地行礼。
“起来吧。”李彦成的声音没什么力气。
江元音起身抬首,满目担忧地望着李彦成:“皇上身子如何了?臣女多日未见着皇上,甚是忧心。”
李彦成坐在龙椅上,直勾勾地看着她,有些突兀地问:“元音,你真的如此忧心朕的身体吗?”
江元音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点点头,真挚回道:“于大昭百姓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有皇上龙体安康,才能稳住江山社稷,而于臣女而言,皇上……乃是臣女的血脉亲人,待臣女极好,臣女如何能不忧心皇上的身体?”
李彦成眸光欣慰地点点头,掩唇轻咳了一声,冲江元音叹息道:“朕自宫宴病倒,近十来日,身子每况愈下,日日都有力不从心之感,深感……”
“怎会如此?”江元音将急切演得入木三分,慌乱地上前,距离近了,也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李彦成的面色,“皇上到底生得什么病?御医怎么说?”
李彦成将江元音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缓声道:“朕生得是怪病,御医束手无策。”
江元音刹那间红了眼眶,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
怪病?
什么怪病?
中毒了?
所以需要找班若?
“你莫要哭,朕已经寻到民间一妙手神医,可医朕这怪病,”李彦成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元音,铺垫了如此久,终于直入正题道:“但需要你相助,你可愿意?”
江元音毫不犹豫地点头,连声表态道:“能助皇上康复,是臣女的荣幸,无论皇上要臣女做什么,臣女都愿意!”
她不知道李彦成到底要她做什么,但她清楚,这是正确答案。
她但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疑,都会惹他生疑不悦。
李彦成眸光沉了沉:“当真?”
江元音重重点头,一双眼糅杂着困惑与坚定:“皇上需要臣女做什么?”
李彦成这才慢声回道:“这位神医说,取你的心头血入药,可医朕这怪病。”
“元音,你可愿意为朕献上你的心头血?”
江元音面色骤然惨白,几分真切,几分演绎的惧怕,确认问道:“臣女的心头血做药引……皇上是要臣女的命?”
语罢,不待李彦成回答,她蓦地朝其跪下,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模样,高声道:“只要皇上能无恙,臣女愿意以命给皇上做药引!”
怎么听这什么心头血做药引,都只是李彦成胡诌的幌子。
她又不是什么“药人”,她的心头血,哪有这般功效?
而现在的她于李彦成而言,最大的作用,是牵制拿到边境兵权的齐司延。
何况他才刚册封她为“栖梧公主”,来洗刷他当年“弑兄夺位”的骂名,不可能会再背上,拿她当药引,害死她的恶毒名声。
她赌,李彦成不可能要她的命。
因为他最是虚伪好面,想要的名留青史的好名声。
李彦成目露满意之色,声音轻柔地安抚道:“傻孩子,只是取你的心头血做药引,不是要你的命,那神医说了,不会危机你性命的,但——”他话锋一转,又道:“此举多少有些伤身,会亏空身子,朕思及此,便有些于心不忍啊。”
江元音摇头:“只要皇上好好的,臣女死不足惜。”
她带过这场面话,探寻问道:“皇上预备何时取臣女的心头血?可需要臣女用什么妙药调理几日,好让心头血更有效?”
她再委婉争取多几日的时间,便能找出这位神医,思索应对之策。
“不必,”李彦成却不给她机会,“就今日。”
语罢,冲曹学良道:“领神医班若过来。”
“是,皇上。”
江元音没想到,李彦成口中的“神医”就是班若。
她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如何能不为李彦成挨刀子放血。
她也很好奇,这班若如果不是元奚真人,会是何许人也。
曹学良很快将班若领了过来。
江元音抬眸一看,眼前的班若,亦是位老熟人。
那张脸……分明是在兰城一别的夜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