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胡闹。”
谢宁跟这不知根底的王侯,犯不着说内心的真正想法,而是打太极道:“出仕、出世其实都是一样,世间纷纭入过眼云烟,到最后都是修我心而已,仅仅一个西北官僚都繁琐至此,我还是回家种地比较好。”
“回家种地?”
赵奕其实有些生气了。
他难得瞧上什么人。
这家伙却因为官场勾心斗角要回家种地?
可接下来谢宁的话却让他醍醐灌顶、终生难忘。
“可不,赵大人,你可别小瞧种地,天下之大,千里江山,人不过沧海之一粟。”谢宁眼眸晶亮,“所谓朝廷所谓政权,不过把人纠结起来形成的社会,是人就要张口吃饭。”
“科举文章处处都是社稷,官员言谈皆是百姓,可说到底什么是社稷,何为百姓江山海燕清河。”
谢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不过是人人都能吃饱饭,不过渔樵耕读各司其职都有事情做,如果说掌握基层暴力部门,也就是州府乃是县府兵甲,是朝廷对各地州府衙门的掌控,那百姓拥有可以吃饱饭的土地,就是最重要的根本。”
“赵大人,劳烦你回想一下,是否历朝历代最后举起锄头造反的全都普通百姓?”
“他们为什么早饭,不就是因为吃不饱饭,看不到下一代乃至子孙的活路么?”
“所以种地不是小事!”
谢宁笑着说:“是比天还大的大事。”
赵奕仿佛被震慑住。
站在那里直视谢宁目光震惊,“既然种地如此重要,那你为何要辛苦考科举?”
谢宁勾唇,跟赵奕哥俩好似得,勾住他的肩膀,他道:“当然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了,我为苦寒出身,若不努力怎么养活老婆孩儿?要让他们跟着我饿肚子,过苦日子,那我站着撒尿的玩意不是白长了。”
赵奕眨了眨眼睛。
似乎有些觉得无语。
不是说海晏清河么?
扯到哪儿去了?
“后天李家绸缎庄装修开业,倒是你来看看。”
谢宁向赵奕发出完邀请,转身潇洒离去。
房间内,周滔脸耷拉的都快要掉地上,他这辈子还从未这样生气过,感觉肺腑都要烧着了似得,气的气喘吁吁站在原地黑着脸。
葛兆阳一声不吭。
朝堂上魏宣以西北军饷参奏了李家和谢宁一本。
本来目的是本着廖吉昌去的。
这一点傻子都能看出来。
到了西北以后,一番查证下来,人家师徒俩人除了为国为民,办实事,有功绩外屁都捣鼓不出来。
就你周滔能。
非得揪着李家不放。
活该人家谢宁跟你叫板。
赵奕进来之后,周滔身形僵硬地回头,“殿下,谢宁此人狂妄目中无人至极,李家商行……”
他话没说完。
就被赵奕摆手打断,目光深沉肃冷,“周臣工,想好你的措辞在说话,家国大事,不是石井妇人吵架,他压你一头,你转头就要像本宫告刁状!”
周滔霎时间如遭雷击。
脸色惨白一片。
被太子殿下比作妇人,这简直比扇他耳光还让人难受。
这简直是他进入官场以来,遭受过最严苛的责骂。
赵奕说完周滔也没离开,直接坐下。
房间里的空气,呼吸就觉得压迫,葛兆阳没法开口只是路过周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家绸缎庄装修要办开业纷纷引得一众丝绸商人激动。
他们事先打听过,从京城火起来的提花丝绸,李家绸缎庄就有。
那可是提花丝绸!
从京城火到江南,所有王公贵族都在穿,西北至今只有武成王妃母女穿过,其他富贵人家都没捞着摸,想要穿都得费劲巴力从江南或者京城花高价弄过来。
雪花贡缎就已经在西北附近州府卖断货了。
这几个月以来,光是贩卖李家绸缎庄的雪花贡缎,他们就挣了不少钱。
现在人人趋之若鹜的提花丝绸,西北就有,这怎能不让他们激动。
绸缎庄开业前几天。
大批量的外地丝绸商人涌入宿川,这些商人带动宿川本地商业,一时间客栈、北苑酒馆爆满,就连城西的暗娼窑子都跟着涨价了。
同时,李家百货行,也跟着搞促销活动。
两店联庆。
虽然李家货物总行,此前已经差不多把市井百姓兜里的前都刮干净了。
但还是有不少人,贪图便宜,想跟占一把便宜。
毕竟米面粮油,这些东西全是消耗品,能便宜买,谁愿意多花钱。
开业那天。
谢宁坐在绸缎庄对面酒馆的石头台阶上,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有些想念他的狗兄弟吴俊源。
李成勇也蹲在他身边。
赵斌更是洒脱,直接撩袍就那么坐下了。
只有季俊山跟个老师孩子似得站的笔直,跟赵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哎,你没觉得俊山兄,今个不一样吗?”
李成勇跟谢宁咬耳朵道。
“哪里不一样了?”谢宁自来就对姓季的不感冒,压根没注意到他,两眼一直盯着绸缎庄的生意。
季俊山在他们面前仿佛蜕掉了那层狂妄的皮。
这几个月勤恳好学,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逐渐习惯他这样的李成勇说:“你忘了他之前多狂,这姓赵的不过京城末流小官,怎么地他不去围着那俩大官转悠,跑咱们这块来?”
谢宁如今宛如利剑。
鬼见愁。
知府们对他喜爱备至,因为能在他身上捞到政绩和名声。
世家们对他避如蛇蝎,恨不能生吃了他。
听李成勇这么说,谢宁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赵奕跟同龄人还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仿佛他们就是一群跳脱的世家子弟,三五成群地因为某一件小事,而聚在一起,相谈甚欢。
“你说的这个对。”
赵奕对面前姓季的年轻人,印象不错,“世家虽然所占土地颇多,但西北情况毕竟跟大宴各地不一样,其他节度使身担防御重则,缩减世家土地虽然于国有利,但因地制宜,其他地方不能按照西北照搬。”
季俊山心里猛地一动。
他之前还不确定,这位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但赵奕如此说,仿佛天下尽在他手。
他心脏遏制不住地碰碰狂跳起来,今日这番话,乃是他跟父亲在书房商议半宿的结果,他嘴唇都在细微地抖动,按照提前想好的措辞说道:“赵大人所言甚是,缩减土地恢复各地民生需得循序渐进,不能冒进,不然伤了天下氏族的心就得不偿失了。”
伤了天下氏族的心……?
谢宁挑眉。
果然,季俊山还是季俊山。
世家子就是世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