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梓潇走了,几乎每隔一日就有士兵送顾梓潇的信回来,边关的大事小事,事无巨细都跟林悠然说起。
可最近一连七日都没有信送回来了。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林悠然微微一怔,想着大约是送信的来了。她放下手中的衣裳,起身朝外望去。
只见顾东麟一身尘土,翻身下马,快步走进院来。少年眉目之间满是焦急,却又故作镇定地笑着,朝她一礼。
“母亲,我回来了。”
林悠然挑了挑眉:“不是说近来城防紧张,不许擅离职守么?你怎回得来?”
顾东麟垂下眼眸,神情不自然地笑了笑:“千户让我回来看看母亲和小弟……顺便带些军需回营。”
说着,他快步上前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动作又急又乱,似乎怕她多问。
林悠然盯着他,眼底掠过一抹细不可察的沉色。
东麟向来稳重,从小受顾梓潇亲自教养,行止如律,怎会擅自离开驻守地,只为探望?
更何况,他眼眶微红,像是压抑着情绪,手指也在轻微颤抖。
一股不安在心底慢慢蔓延开来。
林悠然垂下眼帘,语气温和:“既然回来,就歇歇吧。我炖了汤,正好给你补一补。”
顾东麟一听,连连摇头,支吾道:“不,不必了,孩儿一会儿就走,不打扰母亲……”
话音未落,他却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汤碗,清汤洒了一地,袅袅热气腾起。
林悠然轻叹一声,弯腰拾起碎片,抬眸看向他的神色。
少年眉头紧蹙,嘴唇苍白。
她忽然问道:“你可有去前线?你阿爹近日可好?”
顾东麟身子明显一僵,垂着头不语。
林悠然心中一沉。
顾东麟一向敬重顾梓潇,提起他来,总是满脸骄傲。可今日,她提到顾梓潇,他却避而不答。
林悠然敛去眼底波澜,语气更轻了几分:“怎么不说话了?你父亲可是出事了?”
“没有!”顾东麟脱口而出,声音太快太响,反而更显心虚。
林悠然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一室寂静,仿佛连风都停了。
半晌,顾东麟终于再也绷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哽咽着道:“母亲,儿子……儿子骗不了您了……”
他抬起头,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他,在葫芦谷一战重伤,高烧不退,已昏迷多日了。军中怕动摇军心,一直封锁消息,孩儿也是偷偷得知的……”
林悠然心头狠狠一震,指尖冰冷。
她咬紧牙关,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仍是出奇的平静:“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顾东麟低下头,声音哽咽:“儿子怕……怕母亲伤心。”
林悠然闭了闭眼,心中仿佛有什么轰然碎裂开来。
她素来不喜轻信旁人,可唯独对顾梓潇,总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如今听闻他重伤,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林悠然站起身来,吩咐丫鬟抱走孩子,又沉声道:“备车,我要去军营。”
顾东麟慌了,拦在她面前:“母亲,如今葫芦谷一战胜了,北戎恐怕会报复,此时去太过危险。”
林悠然冷静地看着他,眸中透出一丝决绝。
“你也莫要拦着我,你父亲若死了,我一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声音极轻,却沉如暮钟。
顾东麟怔住,眼中涌出热泪,只能低头应声:“儿子这就去备车。”
秋雨潺潺,落在檐下,打湿了屋檐的红灯笼。
林悠然披着青色斗篷,登上马车,沿着泥泞的官道,一路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风雨茫茫,车轮溅起水花。
她指尖紧攥着衣角,眼眶通红,却倔强得一滴泪也不肯落下。
顾梓潇,你且撑着——
我来了。
北方秋风烈烈,天色阴沉如墨。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泥泞官道,终于在夜里三更时分抵达了葫芦谷外的军营。
顾东麟在外头通传过,林悠然才得以顺利进了营地。
军帐密密排开,遍地都是血与泥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药草与血腥混杂的气味。林悠然下了车,斗篷下的手指冰凉得毫无知觉,却一步不停地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帐门掀开,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和沉闷的气息。
顾梓潇静静躺在榻上,浑身裹着层层血迹斑斑的纱布。苍白的面容上,连唇色都失了血色,只余下一点微弱的呼吸在薄薄的胸膛上起伏。
林悠然站在帐门口,整个人像被定住了。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他归来的模样——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带着漫天风雪,步履铿锵。
可眼前的他,虚弱的仿佛风一吹便会散去。
林悠然的心,像被利刃一点点剜开,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缓步上前,跪坐在床榻旁,颤着手抚上顾梓潇的额头。
一片滚烫。
“阿潇……”她哑声唤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梓潇没有任何回应。
军医轻声走进来,低声禀告:“夫人,王爷高烧不退,箭伤深及肺腑,无需担忧性命,但尚需细心调理……”
林悠然攥紧了手指,沉声道:“我来守着他。”
军医一怔,眼底浮起一丝敬意,默默退了出去。
帐内只余下昏黄的灯火,和林悠然轻微的动作声。
她取来温水,一寸寸擦拭着他额头上因高热渗出的冷汗,又仔细清理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
顾梓潇的眉头紧皱着,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偶尔喃喃低语,像是在梦魇中挣扎。
林悠然俯身听去,只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悠然……别走……别丢下我……”
她的眼眶一热,几乎无法自持。
原来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唤的,仍然是自己。
现在想想,何必执着于那点小事,若是这回顾梓潇熬不过去,那之前的几个月便是他们最后的相处,然而那时,
林悠然只顾着跟他生闷气。
耽误了好时光。
林悠然将湿巾拧干,小心替他擦过额角,又用汤匙蘸着药汁,一点点喂到他唇边。
顾梓潇咳了两声,药汁从嘴角溢出。林悠然急忙用帕子拭去,动作温柔得仿佛生怕伤着他。
夜渐渐深了。
帐外风雨大作,雨点敲打着营帐,发出密集的声响。
林悠然却一动不动地守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轻声呢喃着,像是在同他说话,又像在自语:“阿潇,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边关的雪,看春猎的鹰,怎么可以食言?你要醒来啊……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烛火在风中摇曳,照亮她湿润的眼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一滴泪,无声无息地落在顾梓潇冰冷的手背上。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掌心,喃喃道:“顾梓潇,你若不醒来,我便将这手剪了,省得日日等你归来,空守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