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烛火燃到了尽头,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帐外风雨如骤,呼啸而过,仿佛要把整座军营撕裂。
林悠然已经守了不知道几个日夜。
她倚靠在床榻旁,手依旧握着顾梓潇冰凉的指尖,脸色因疲惫而苍白,睫毛在灯影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忽然——
指尖微微一动,仿佛极轻的一缕颤抖。
林悠然蓦地惊醒,抬头望去,只见顾梓潇的眉心微微皱起,唇角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从昏沉中醒来。
“王爷......”她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
顾梓潇艰难地睁开眼睛,一片浑浊的迷茫之中,看见了那张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
他喉咙干涩,唇角微动,嗓音沙哑如破碎的风:“……悠儿?”
林悠然一颗心猛地一沉,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她连忙俯下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得见:“是我,我在这里。”
顾梓潇的眼睛一点点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他艰难地抬起手,像是想要触碰她,却因虚弱而无力地垂下。
林悠然赶忙握住他,手心冰凉,心却滚烫。
顾梓潇喃喃道:“别走……别丢下我……”
林悠然心头酸涩,却还是狠狠地咬了咬牙,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温声道:“你终于醒了。”
顾梓潇怔了怔,眸光里划过一抹暗痛。
“你不是最擅长打仗么?怎么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林悠然继续轻声责备,声音微微发颤,“早知如此,打下了东京城之后,咱们就自请外放,寻个不打仗的封地做个耕读的闲人,也省得我担心到如今……”
每一句,像是责怪,实则字字含泪。
顾梓潇静静地听着,苍白的唇边,慢慢浮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虚弱地闭了闭眼,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低的歉意:“……对不起。”
林悠然再也绷不住,泪水无声滑落。
她俯身抱住他,紧紧地,把自己所有的害怕、委屈、心疼都融进了这一场拥抱里。
顾梓潇挣扎着抬手,费力地覆在她的发顶上,动作轻得仿佛生怕弄疼了她。
帐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温暖着彼此冰冷的灵魂。
许久,林悠然抽泣着开口:“顾梓潇,你若再敢这样……我便真的,真的不原谅你了。”
顾梓潇嘴角微动,眼角却渗出一点湿意。
他喃喃道:“好……都听你的,不敢了。”
“以后不许再一个人扛着,”林悠然的声音哽咽又倔强,“哪怕是生死关头,也要先想想我,想想孩子……”
顾梓潇轻轻点头,像是刻在骨血里的誓言。
“我想过,”他声音低沉,“那一剑落在身上时,想的都是你和孩子。”
林悠然心脏一抽,抱着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外头风声凄厉,可帐内一片安静。
两个人,相拥着,像是终于在风雨之中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他们都知道,未来还有无数风雪,但只要此刻紧紧相拥,就能撑过所有黑暗。
林悠然伏在他怀里,耳畔是顾梓潇虚弱却坚定的心跳声。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却终归是带着一点点笑意。
这一生,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葫芦谷的秋风吹得更紧了。
营地之中,顾梓潇的伤势在林悠然的悉心照料下,渐渐稳住了高烧。每日,她亲自熬药、换药,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下每一口食物,连夜里也不敢合眼,只怕他再有一丝异变。
顾梓潇醒来后,倔强得很,明明虚弱得连坐起都困难,却总想下地行走。
林悠然气得红了眼圈,按着他的肩膀不许动,语气又气又心疼:“你若再胡来,我便回去,再不理你了!”
顾梓潇无奈,只能安分下来。
夜深人静时,他看着床榻旁那抹纤细倔强的身影,心中涌动着无尽柔情。
从前,他只知披甲上阵,守护家国,却不曾想过,原来守护一人、一家,竟也是这般沉重又甘愿的事情。
然而,世事难料。
战报在第三日黄昏传回——北戎残军退而复返,意欲偷袭偏关要塞。
军帐内气氛一片肃杀。
顾梓潇倚在床榻上,听着副将禀报,眉头紧紧皱起。即便身受重伤,他的神情仍旧冷静坚毅,宛如寒夜里燃烧的孤狼。
“人手不足,若偏关失守,敌军可直逼京畿。”副将跪地请命,眼中满是焦虑。
顾梓潇闭了闭眼,沉声道:“传令下去,三日后,全军调动,我亲自领兵前往偏关。”
副将大喜,正欲领命而去,却见一抹倩影闪电般拦在了前方。
林悠然站在帐中,脸色苍白,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你不能去!”
全帐将士一时噤声,齐齐望向她。
顾梓潇抬眸看着她,眼底有深深的愧意与无奈。
“悠然……”他声音极轻,带着无比的温柔。
林悠然直直望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还带着伤,”她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去打仗,是送死!”
顾梓潇垂下眼眸,长指摩挲着被子上的纹路,沉默半晌,方低声道:“我若不去,偏关便守不住。”
他声音很轻,却沉得如同千钧巨石。
林悠然心头一颤,浑身都在发冷。
她知道,他是军人。
从他披上战袍的那一日起,他的命就早已不全属于自己,更属于天下苍生。
可她又怎舍得?
林悠然闭了闭眼,胸口一阵阵剧痛,像是被利刃一寸寸剜开。
她跪坐到顾梓潇榻前,抬手覆在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上,声音几不可闻:“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真的,与你一刀两断。”
顾梓潇垂眸望着她,心中刀绞一般疼痛。
他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拂过她鬓角凌乱的发丝,低低道:“若能得你一刀两断,也是我修来的福分。”
林悠然终于忍不住,泪水滑落下来。
她抬手捶打着他的胸膛,哽咽着骂他:“你混账!你没良心!你只知道国事,什么时候心疼过我,心疼过我们的孩子!”
顾梓潇一动不动,任她捶打,眼神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寒冰。
待林悠然哭得累了,他才哑声道:“我只求这一次将北戎打退五百里,让他们百年不敢犯我大颂。”
他抬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声哄着:“等我回来,好不好?回来便不再离开,从此再不去边关打仗。”
林悠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着狠狠点头。
她明白,拦不住。
既然拦不住,她便只能咬牙撑着,亲手为他披上战袍,送他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