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卫军营的军事会议上,戚弘毅与诸位将官就攻击顺序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当戚弘毅提出先攻海波城,再打双木洲的时候,手下将官感到震惊的同时,几乎同时提出反对意见。
首先提出异议的,居然是监军项人尔。
他直言道:“戚将军,海波城中有敌三万余,加上前哨营本部及井上平一郎人马,共计四万多人。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不先打只有八千人马的双木洲,而要冒险攻击海波城?”
未等戚弘毅开口,大将苏珏也说:“冲锋陷阵,斩杀倭奴,我苏珏绝无二话。可海波城中毕竟是数倍于我军的倭寇啊!不仅人数众多,倭寇们又有背临大海的海波城作为倚仗,可进可退,一旦久攻不下,双木洲的倭寇必然驰援,若陷入两面苦战,即成危局。”
戚弘毅眯着眼睛看向苏珏,想不到这样一员不爱动脑子的勇将居然一口气分析了这么多,饶有兴趣地问道:“所以呢?”
苏珏闷着声音回道:“我以为,戚将军还需三思后行。”
戚弘毅看自己的意见被两个主要将领反对,便将目光移向程晟,问道:“程总教官,你的意思呢?”
程晟听到戚弘毅询问,略微思考片刻,才开口道:“我部可战之士六千,其中,三千新军战力不明,若要以弱克强,凭少胜多,非一时血勇便可成事,还需仔细谋划。戚将军,大战之前,能否上书朝廷增兵支援?”
程晟虽对进攻方向不置可否,却也提出了戚弘毅本部兵马兵力严重不足的问题。
戚弘毅听到诸位将军的建议,面对东南地形图,沉思良久。
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定,他所思考的,不过是怎样打好这一仗。
与此同时,陈忘他们聚在一起闲谈的时候,也提到了同样的问题。
李诗诗见项人尔被拉去开会,便知大战将近,听众人聚在一起闲谈军中趣闻,她总心不在焉,只随口问道:“若是要打倭寇,他们会选择先打哪一股呢!会不会有危险?”
杨延朗最先开口,道:“这还用说嘛!柿子要捡软的捏,海波城可是好几万人呢?那戚将军再神,能以一敌五啊?肯定先打双木洲。”
这一次,倒是没人说什么。
人数对比太明显了,没人会想舍弃人少的,偏去打人多的吧!
可是,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并非哗众取宠式的故意唱反调,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这就是为什么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道理,因为人们往往关注表面的能够一眼看到的东西,而忽略了深层次的细节。
“我以为不然,”经过思考,陈忘提出不同的意见:“戚弘毅应该会先打海波城。”
“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对陈忘的结论感到不解。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冥冥之中有这种感觉,”陈忘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是因为戚弘毅擅用精兵,既然深谙’兵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自然不会选择战斗力强悍的双木洲真倭。或许,海波城的乌合之众会是更容易打击的对象。”
白震山不以为然,道:“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人数差距太大了,在压倒性的人海面前,其他东西也许不是那么重要。更何况,海波城还有坚城可守。”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对于东南局势,陈忘初窥门径,了解的并不够深入透彻,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关于戚弘毅的进攻方向,一定会优先选择海波城。
军事会议之上。
看着地图沉默许久的戚弘毅终于开口说话了:“依我看,海波城内的倭寇不足为惧,其所倚仗者,惟有海波坚城而已。只要想办法赚开城门,不使我军陷入攻城之困,必破海波城。”
为将者,能识常人所不识,见常人所不见。
唯有如此,方能在纷繁复杂的变局之中,找到克敌制胜之法,并于关键之时,能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孤注一掷,独自承担决定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戚弘毅说完话,看了一眼帐中的将领们,因见他们迷惑不解,便仔细分析起来:“双木洲地形不明,树木遮天,水网密布,且其人数虽少,但除少量杂役之外,俱是战斗力凶悍的真倭,真如群狼啸聚山林。此一处倭巢兼具地利人和,破之不易。”
他先讲述了进攻双木洲倭寇的困难之处,而后又道:“此战,我军须速战速决,方能防止两处倭寇夹击。而攻击双木洲,仅仅摸清地形便极其耗时费力,面对攻击力强悍的真倭,短时间更加难以取胜,一旦陷入苦战,海波城倭寇必定倾巢而出,前来支援,则我军两面交战,形势不利。”
“将军,攻击海波城,不也一样嘛!”苏珏心直口快。
“不然,”戚弘毅解释道:“海波城倭寇虽多,但内有倭寇、海盗、山贼、民夫、杂役……势力纷杂,众心不齐,一旦受挫,容易陷入混乱之中。”
“若双木洲倭寇似狼,则海波城倭寇则如群羊。”说话间,戚弘毅又打了一个比方,以便将领更好的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他接着分析:“此处难在攻城,一旦城破,我军便如猛虎入羊群,闻虎啸之声,而羊群必大乱,乱兵裹挟之下,军无战心,定会争相逃窜。海波城临海而建,大乱之中,倭寇不会做困兽之斗,将会被我军驱赶入海。”
说至此处,戚弘毅的嘴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围师必阙,海路既是缺口,也是我给倭寇留下的葬身之地。此刻若有水师埋伏,破其舟船,那便可让滔滔海水成为倭寇的墓穴。”
项人尔看戚弘毅主意已定,又问道:“听将军所言,似乎已有破城之法?”
“便请诸君拭目以待。”戚弘毅卖了一个关子,不打算将计划立刻说出。
只见他微微一笑,接着说:“不过,在正式攻打海波城之前,我要先拔掉前哨营这颗大钉子。倭寇前些日子在孤山镇被打疼了,近几日龟缩不出,看来,我们要主动去碰一碰他们了。”
听说要打前哨营,诸位将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项人尔首先请战道:“将军,还请让我领先锋印,带兵攻打前哨营。”
苏珏听项人尔又抢先锋之位,心有不甘,抢道:“戚将军,项监军刚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旅途辛苦,不如稍作休息。这先锋印,这……嗨,这先锋印,这次不如就给我苏珏吧!”
戚弘毅看到两位将领争做先锋,斗志昂扬,心中十分高兴。
他取了先锋印,拿在手中,看着苏珏,微笑的点点头。
苏珏见此情形,以为戚将军要将先锋印交给自己,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并瞥了一眼项人尔,口中道:“嘿嘿,项监军,这次俺老苏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话,苏珏伸手要接先锋印。
不料戚弘毅却将手一缩,口中喊道:“程晟听令!”
“在!”
一旁的程晟冷不防听到戚弘毅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大声答到。
戚弘毅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起来,道:“程晟,大战在即,三千新军却尚未经战阵磨练。你是他们的总教官,可愿带领这三千新军,拔掉前哨营?”
程晟听到将令,两眼放光,大声答道:“愿意。”
“好,我便将这先锋印交予你。”
说罢,戚弘毅快走两步,毫不犹豫地将先锋印放在程晟手上。
程晟接过先锋印,心里乐开了花。
与此同时,程晟还特意看了一眼方才争先锋的项人尔和苏珏二人,满眼得意之色。
兴奋之余,程晟向戚弘毅保证道:“将军,我这就去点兵,袭取前哨营。”
“等等,”戚弘毅大手一挥,拦住程晟,道:“此战不急,你去新兵营点兵三千,让他们好生休整。今夜三更,趁倭寇松懈,趁夜袭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是将军思虑周全。”程晟领了将令,急火火的,又欲踏步而出。
“程晟,”戚弘毅思虑再三,还是喊住程晟,最后交代道:“涂家村大屠杀的倭寇,尽皆藏身于前哨营中,此战务必全歼倭寇,勿使有漏网之鱼。跑了一个,我拿你问罪。”
“将军放心。”程晟咬了咬牙关,握紧了双拳。
“杀贼要狠,让他们血债血偿。”戚弘毅补充道。
“血债血偿。”程晟重复一声,向新兵营走去。
会议室中,只剩下戚弘毅及项人尔、苏珏二人。
苏珏尚不服气,闷声嘟囔道:“将军,这次便罢了,来日攻打海波城时,我必要做先锋。”
戚弘毅笑而不语。
项人尔站在一旁,问道:“海波城倭寇人数毕竟太多,纵然有破城之法,但众寡悬殊……何况海波城一面临海,我军中尚无水师,如何破其舟船,绝其退路。戚将军,可否容我修书一封,向朝廷求援?”
戚弘毅反驳道:“如今北方有变,朝廷少兵,且不说朝廷会不会派援军,就算会派,待你书信写到,援军派来,不知多少日月,战机稍纵即逝,岂容久待?”
随即,他又开口说:“不过,我既然准备将海水作为倭寇葬身之地,必已有应对之法。这样,改日你随我去黄霄老将军府上走一趟,借一支水师。”
“这……”项人尔犹豫不决。
“怎么,有问题?”戚弘毅看项人尔欲言又止,问道。
项人尔坦白回答:“戚将军,我军组建之前,抗倭主力一直是黄霄老将军的兵马。然而自我军成军以来,抗击倭寇,逢敌必胜,百姓称赞,朝廷嘉赏,一时风头出尽。可黄老将军却从此赋闲不用,整日闷在府中,我听人背后闲言碎语,皆说是戚将军抢了老将军风头,黄霄老将军私下也对戚将军颇有微词。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戚将军与黄霄老将军素无往来,今番突然登门借兵,只怕老将军会为难将军。”
“同为朝廷军马,抗倭保民,何必争一时名分,而坏国家大事?”戚弘毅直言:“事在人为,你只管随我去,请的动请不动,且看我如何说他。”
项人尔看戚弘毅态度坚决,只得领命。
说罢,戚弘毅终于转向苏珏:“苏珏,大战方用猛将,你且养精蓄锐,日后平倭抗虏,少不得用你的时候。”
苏珏听了这话,自感十分受用,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布置已毕,一场平倭大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