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炙烤着大地，露出的胳膊被晒的发痒。林溪发现，自从第一次遇见，她走到哪里都能“偶遇”到周川，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了。不用多说，男孩就会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让她休息，手脚勤快的帮她捡瓶子。他人瘦，但却像是不会累似的，即便满头大汗也没喘一下。
林溪想，男孩应该是把她当朋友了。
只是，她不打算再捡瓶子了。“捡瓶子不挣钱，捡一天最多只能换几块钱，我想去干点别的。”
两人并肩坐在阴凉的墙边，在他们脚边，地上的袋子长久的被拖在地上，已经沾上了不少泥土。
“想去……干什么？”周川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偏头看了眼她的手，白白净净的，的确不适合捡垃圾。
林溪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还没想好，哪里都不要小孩子。”
说着，她的睫毛微微一颤，语气很轻，“如果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
周川沉默两秒，抬起脸，问：“你很缺钱吗？”
林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家里还有一点，可是我奶奶生病了，要吃药，我还有弟弟，刚上一年级，我和弟弟上学还要花钱的，我不想辍学。所以……担心会不够。”
她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想了这么多。成熟到不像个小孩子。
周川很想帮她解决问题，但他兜里更是空空，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林溪忘记了几年前给过一个小乞丐一个馒头，可周川却记到了现在，从那之后，他没有再踏入那片街道，不想让那个善良的小姐姐看到他那么落魄的模样。
一直到现在，他靠着好心人的施舍还能勉强活着，只是……林溪想挣钱，他也想，很想很想。
周川知道林溪的家庭情况。父母双亡，一个眼瞎的老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弟弟，没有收入来源，一直在吃老本。
林溪也知道周川的家庭情况。父母双亡，没有别的亲人，住在工地里，有时候会捡一些工人们不要的木头去卖，活一天算一天。
和其他同龄人相比，他们两个显得少了几分天真，残酷的现实催着他们成熟一点，再成熟一点。
“那个人……为什么不给你们补偿？”周川盯着脚尖，眼底划过一道深深的戾气。
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开车撞死林溪父母的司机。他父亲就是欠别人钱不还，他讨厌这种人。
听到他的问话，林溪轻轻摇了摇头，眸光暗淡，低声道：“他没钱，有好心的警察叔叔给了我们一些捐款。”
顿了顿，她又笑了，“还好，我的邻居们都很好，他们都有在帮助我们，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答他们。”
周川没有很好的邻居，没办法和她有共鸣，静静的听着，好半天，突然开口：“那个人有钱买车，怎么会没有钱？”在大家大部分都在骑自行车和开电动车的时候，能买得起一辆小轿车的家庭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我不知道。”林溪是真的不知道。“警察叔叔说的。”她没成年，奶奶精神又不好，所以也不太懂具体的。李婶告诉她，那个司机离婚了，和父母断绝关系了，名下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只有一辆车，还因为撞了人而报废了。至于有没有转移财产……她不清楚。
“如果他能赔给你钱，你……会不会开心？”周川眼巴巴盯着她，眼底藏着几分紧张。
林溪无奈的冲他笑了笑，“不要做不可能的假设。”
周川没说话，悄悄攥紧拳头，在心底做出了个决定。
“……”
林溪说了不想再去捡瓶子，可她除了捡瓶子，别的也干不了，所以还在坚持。只是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周川了。
周川只是跟她说，他住在工地，可工地有好多，林溪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
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林溪忧心忡忡的想着，可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渐渐的，这个人从她生活中像是完全消失了，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在捡瓶子的时候有一个很短暂的朋友。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林溪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晨曦中学新校址搬到了附近，在家里的存款几近为零的时候，林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如果实在不行，她只能选择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们家的。
这一年，林溪十三岁。
弟弟林枫八岁了，已经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家务，可以在家里照顾奶奶。
即便再窘迫，林溪一直坚持着给奶奶买药吃，也许是这些年的药管用了，奶奶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带她去办一些证件也方便很多。林溪很庆幸，还好她还有个奶奶，不然，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想开店是不可能的。
未来的日子又开始有了奔头，林溪浑身都是劲。某天，她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的路上遇到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揍。
“小兔崽子！”
“从小偷针，长大偷金！”
“使劲打！打的不狠他不会改！”
路被堵死，林溪无奈，只能停下脚步等着闹剧结束。她担心挤过去会被人碰倒，再者，菜也会被挤坏。
没多久，围在一起的大人们渐渐散开了，最中间的那个壮硕大叔对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滚！小兔崽子，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否则把腿给你打断！”
林溪悠悠叹了一口气。
小偷是挺多的。
也不是偷钱，就是偷个苹果，偷一条小鱼。大多都是没人要的小孩子，饿的不行了就会去偷。
然而等她余光瞥过去，看到地上那“孩子”的脸，愣了好久，忍不住抬脚走过去，“你……你是周川？”
这个时候周川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他脸上还带着伤，站直身子约莫快一米七了，林溪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两年前他还没这么高。
但他现在才十一岁吧……
周川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躲，可林溪动作更快，抓住了他的衣服。他就像是被套住脖子的小狗，乖乖停在原地，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林溪眼尖，看到了他手心里的东西，是一盒烟。周川被打了，但从刚刚那个大叔身上摸出了一盒很贵的烟。或许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盒烟。
发现林溪的视线，周川下意识的把那盒烟往身后藏了藏，磕磕巴巴的说：“我不抽烟，是给别人的。”
林溪目光复杂的点点头，松开了他的衣服，没说什么，两年不见，都变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么想着，她转身往前走。
少年神色紧张，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林溪转身看他，语气疑惑。
“我……”他嗓音干涩，“对不起。”
林溪：“……”
“有人威胁我，我不偷，他们会打我。”在林溪还懵着的时候，少年很简短又语速很快的解释了这件事。
“你偷了也有人会打你。”林溪幽幽叹息，目光扫过他脸上的伤，心里很无奈。
“嗯。”周川点点头，没有再深入的解释，实际上，挨揍和挨揍还是不一样的。
“以后尽量别这样了。”
“好，不会了。”
其实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就被林溪看到了。
周川没再跟着她，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
开店处处都要钱，简单装修一下要钱，买桌子板凳要钱，买锅碗瓢盆要钱，买各种食材也要钱……
可林家没钱。
只能去借。
林溪已经想好了，厚着脸皮去借，她会打欠条，会尽快还的。只是她不清楚，邻居们会不会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就不愿意。
但还没等她去借，家里突然收到了很大一笔钱。
警察叔叔来了一趟，告诉她，是赔偿款，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这赔偿款还能到位。
林溪只听说，是那个撞人的司机的父母和前妻一起出的这钱，至于以前他们为什么不出，过了好多年又出了，谁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家里的店顺利开起来了，因为收到了赔偿款，家里一下子好过了很多，压在林溪身上的生活重担几乎是没有了。
她脸上的笑变得更多了。
她并不知道，每一天，她家的店关门之后，店门口不远处总会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像雕塑一样盯着二楼房间里的灯光，后半夜才离开。
林家都是老弱病残，有一些心眼不好的二流子来找事，想从他们家捞好处，可林溪发现，每次他们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来了。
次数多了，她察觉到了异样。有次偷偷跟踪了一个醉醺醺的二流子，远远的跟着，然后很惊讶的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藏在角落，那个二流子经过的时候，他冲出来把人踹倒，打架特别狠。
是周川。
“再去林家的烧烤店闹事，老子弄死你。”
这是他的警告。
林溪在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她藏在暗处，看着那个二流子踉踉跄跄跑掉了，之后又看到周川身边出现了其他几个人，看着就很不好惹的壮汉，嗓音很大，带着调侃，“你对那丫头这么好，赔偿金都帮她去要，麻烦死了。啧，一个馒头的恩情，该还完了吧。”
周川笑了，没说话，朝着某个方向看过去，目光温柔，可也只是短短的一眼，接着很快转过身，和身边的人，朝着更破旧的街道走去，越走越远。
林溪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周川小时候和现在长得不是那么像，林溪其实记得小时候给过一个小弟弟馒头，因为她就给过那一个人，但没认出来是周川。
“……”
林溪再见到周川的时候，快过年了，他又在被人打。
好多人打他一个。
他没打过。
林溪飞快跑回家拿了喇叭出来，藏在一边放了警笛声，那些人才陆陆续续的跑了。
周川捂着侧腹呲牙咧嘴靠在墙边，站都站不起来，他快被人打死了。
林溪目光复杂，关上了喇叭，默默的靠近，明显察觉到少年脊背一僵，抬起脸，眼神凶狠，只是在看到是她的时候，那股狠劲瞬间消散了。
林溪站在他面前，沉默着对他伸出手。
周川愣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
好一阵，林溪打破沉默，轻声对他说：“跟我回家吧。”
周川眼睛一红，艰难的摇了头，“我不是好人，会带坏你。你最好……离我远点。”
林溪静静看着他，还是那句：“周川，跟我回家吧。”
“……”
回到家，八岁的林枫先噔噔噔跑出来，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歪了歪脑袋，“姐姐，他是谁？”
因为收到了赔偿金，而且店也在盈利，林枫身上的衣服不再是姐姐的旧衣服，而是很新很适合他的新衣服。
周川的不是。他身上的衣服洗的都发白了。因为被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而且还带着泥和血，浑身上下显得很磕碜。
比乞丐也就干净一点。
林溪却像是没看见，让他坐下，细心的给他处理脸上的伤，一边温声对林枫说：“他是周川，小枫可以叫他哥哥，以后，他也是我们的家人。”
“哥哥长得高，可以帮姐姐打跑坏人。”矮矮的林枫爬到板凳上，两手托腮盯着周川看，很轻易的接受了这个哥哥。
有哥哥在，姐姐或许就不会被坏家伙欺负了。那些坏家伙不怕他，因为他太小了，又矮。但一定会怕这个高高的哥哥，哥哥的眼神很凶，林枫却不怕，凶点好啊，可以保护姐姐，让那些坏家伙不敢再来欺负人。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林溪眉眼弯弯，突然俯身轻轻抱了抱周川，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有，谢谢你。”
这个拥抱不掺一丝旖旎。
周川弯起唇角，哑声承诺：“我会保护你们一辈子，我发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