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上午九点,上海金融局会议室,中央空调将室温精准维持在18c,出风口的白噪音与长桌尽头的挂钟秒针声交织成冰冷的背景。陈默坐在长桌末端,脊背紧贴着硬质皮质座椅,肩胛骨硌得生疼。他转动原油钻头袖扣,金属表面凝结的细微水珠蹭过掌心,带来一丝凉意,如同他此刻对资本市场的清醒认知。对面的券商代表张总跷着二郎腿,镶钻袖扣在顶灯折射下划出细碎光斑,与陈默袖扣的哑光质感形成刺目对比。
“雪球产品的风险转移是行业惯例,”张总笑容圆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边缘的钻石,“我们作为通道方,仅提供合规的衍生品交易接口,具体的投资决策完全由默势基金自主完成。”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日常琐事。
“张总应该清楚,”监管层主责人王处长指节叩击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收益互换协议中,贵司将80%的对冲风险通过对赌条款转移给默势基金,却收取0.8%的通道费——这实质是披着通道外衣的风险兜底,违反《证券期货经营机构私募资产管理业务管理办法》第36条关于‘不得违规提供增信’的规定。”王处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神,“需要我念出协议里的抽屉条款吗?”
陈默沉默地盯着窗外,云层正在低空聚集,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如同一柄柄生锈的刀,插入阴沉的天幕。他摸出《韭菜忏悔录》,却发现页面停留在“敬畏规则”那页,红笔圈注的边缘有明显的毛边,像是被人用指尖反复摩挲过——那是他昨夜失眠时的无意识动作。
十点十五分,信托公司李经理插话,领带夹上的翡翠观音吊坠随身体前倾晃动,绳结处露出些许磨损痕迹:“关于估值调整,我司承认存在技术误差,但t+0估值漏洞是行业普遍问题,并非针对默势基金的个别产品...”
“但贵司在敲入当日虚增净值1.2%,”王处长调出数据报表,红色的虚增曲线如同一道伤疤,“直接导致投资者未能触发止损,这已经构成《私募投资基金信息披露管理办法》中的误导性陈述。李经理是否需要我出示贵司内部邮件——标题为‘关于默势基金产品估值调整的紧急通知’?”
李经理的声音突然卡顿,翡翠吊坠重重撞在衬衫纽扣上,留下一道椭圆形的水痕:“那只是临时技术故障,我们在发现问题后立即启动了整改流程...”
陈默看着李经理额角的汗水,想起2023年3月与对方的一次晚餐。李经理曾借着酒意拍他肩膀:“陈总放心,估值这点小事,我们向来灵活处理。”此刻,他转动袖扣,金属部件与桌面摩擦发出细微声响,像极了十年前他在散户大厅敲击键盘的声音——那时他还相信数据的公正。
中午十二点,三方对峙陷入僵局。王处长突然转向陈默,目光如炬:“陈总,贵司与新湖系的股权质押业务,是否直接影响了雪球产品的持仓决策?请如实回答。”
“质押业务与投资决策在制度上独立,”陈默的袖扣刮过桌面,留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痕迹,“但在实操中,我们确实存在风控失职,未能及时识别关联交易的潜在风险。”他忽略了张总与李经理交换的眼神——那是2023年9月12日,三人在新湖系会所签署收益互换协议时的默契眼神。
张总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焦点:“王处长,质押融资与产品投资的交叉在行业内难以避免,关键是默势基金的操作是否构成主观故意...”
“是否构成欺诈,司法机关自有裁决,”王处长打断道,“现在需要陈总明确:当新湖系质押股权面临平仓风险时,贵司是否刻意增持关联股票以维持市值?”
陈默沉默片刻,想起2023年9月3日那个暴雨夜,他站在交易室看着St新湖的股价跌破质押价,毅然下令增持2000万股。“风控部门曾出具风险提示,”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但我...选择了优先保障质押链条的稳定。”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张总低头研究袖扣,李经理开始擦拭眼镜。
下午三点,证监会官网发布公告,陈默办公室的电脑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法务总监王雅站在一旁,指尖捏着资产清单的边缘,纸张因打印错误有一道歪斜的黑线:“扣除罚款后,公司账上仅剩1.3亿,按照阶梯兑付方案,小额投资者的缺口达8000万。”
“启动个人房产质押程序,”陈默摘下袖扣放在桌上,金属部件在阳光下呈现出暗淡的灰白色,边缘的焊点终于完全断裂,“成立投资者补偿基金,优先兑付50万以下的客户。”
王雅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结婚照上——2015年的外滩,他与妻子林静站在黄浦江边,身后是璀璨的陆家嘴夜景,“但您太太的婚前房产是唯一未抵押资产,质押需要她本人同意...”
“我会处理,”陈默望向窗外,阴云已完全笼罩陆家嘴,大楼的玻璃幕墙映出他苍白的脸,“她有权知道真相。”手机震动,周远山发来消息:“默儿,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你可以成为停止下雪的人。”他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深夜十点,陈默签署完补偿基金协议,办公桌上的《韭菜忏悔录》在穿堂风中自动翻开,最新页的字迹仍带着钢笔的温度:“所谓成熟,就是承认自己曾是雪崩的推手。”他摸出断裂的袖扣,焊点处的缝隙如同一道愈合的伤疤,十年前原油期货爆仓的记忆突然清晰:那时他也是这样攥着破碎的袖扣,在地下室哭到天明。
手机再次震动,王雅发来消息:“机构客户已联合发起集体诉讼,申请冻结您的个人资产。”陈默起身走向保险柜,将断裂的袖扣放入最底层抽屉,那里躺着2013年的期货开户申请表,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他年轻时的签名。
窗外,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金融局大楼的灯光在雨幕中忽明忽暗。陈默关掉台灯,任由黑暗笼罩房间,只有电脑屏幕的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知道,当明天的晨光来临时,他将面对投资者的眼泪、律师的质询,以及妻子可能的失望。但此刻,他终于感到一丝轻松——如同卸下了十年的盔甲。袖扣的断裂,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