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邓秋的视线，纪朝儒迅速将手机屏熄灭。
他重新整理好表情，对邓秋说，“我等下跟女儿谈谈，你不要为她的事劳心伤神了。”
邓秋撇了撇嘴。
“纪修说这两天他要出门去考察新生意，他在家里闲不住，我想着他还欠家里那么多钱，能去想办法赚钱历练历练也挺好的。至于小予... ...我真是管不住了，交给你了，我先上去敷个面膜。”
“嗯，好。”
纪朝儒目送邓秋离开，他坐在沙发上，再一次掏出手机，眼神一寸一寸的仔细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一行行字。
纪予的绝密档案被打开之后，上面并不是一页的简单介绍。
而是大片大片的文字记录。
这上面赫然出现的另一个名字。
叫顾归... ...
纪朝儒对这个名字不陌生，他当初接管109局的时候，经常能够听的到这个名字。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成为自己的女儿。
顾归是纪予。
纪予... ...又是什么时候成为的顾归？
他们缺失女儿曾经的十八年人生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纪朝儒不可置信的紧紧看着手机上信息时，纪予也走了进来。
“爸爸？你怎么这幅表情？”
纪朝儒看到她过来，默默的收起手机，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小予，你坐下，爸爸有话要跟你讲。”
怎么了这是？
纪予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的坐在了他面前的沙发上。
纪朝儒深吸一口气，缓缓问出声：“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温夺那个孩子？”
“啊？”
纪予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把问题扯到这上面来了。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我的确很喜欢他。”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纪朝儒此刻内心正在疯狂拉扯，理智让他不要这么贸然的问出口。
毕竟顾归那个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影响到父女之间的关系。
但情感上，他很难不痛苦。
他的女儿，竟然曾经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折磨。
而这些，他们这些做家长的竟然都一无所知，他们实在是太不称职。
纪予仔细的窥出父亲有些支支吾吾，她想了想，还是郑重其事的开口：“爸，其实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的，我们是家人，不应该有任何隐瞒，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担心我，所以才扯开话题不知道该怎么问我？”
“对。”
纪朝儒苦笑着点头，他将自己的手机打开，递到了女儿的面前。
“小予，爸爸擅自查看了你的绝密档案，发现了一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但也不能完全装作没看过。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
纪予随意的扫了一眼档案上面的内容，清冷的脸庞上一片神色坦然。
“我是顾归，爸爸你没有看错。”
纪朝儒脸上所有的表情再一次消失，他眼神里满是错愕。
她竟然真的是... ...
纪予无所谓的笑了一下，“我从小在虔来山上长大，十四岁误打误撞封存了异物，加入了109局，那个时候我叫顾归，之后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我被送到了国外，从那之后身体就有些不好了，只好回到了虔来山修养。”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其实能找回家人，也并不是碰巧，当时特调处的人担心我的安危，所以对比了国家dNA库数据，找到了我的家人，那至于为什么需要找到我的家人... ...”
纪家客厅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压抑。
对于后面即将要说出口的话，纪予却是无论如何都有些难以启齿的。
那是她从小就要面临的东西。
后来身体拖垮了之后，也曾想过就在虔来山上不了了之，不去挣扎什么了。
可她被父母接了回去。
父母待她如珍如宝。
纪予强忍下鼻尖泛起的酸涩感，她努力笑了笑，故意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开口：
“因为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我得了一种绝症，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能够彻底根除的办法。爸爸， 我知道瞒不过您，这些东西只要您想查，以您局长身份的权限随时都能查的一清二楚，但我恳求您... ...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
“为什么？”
纪朝儒失态的直接站起身，他一贯的温和儒雅笑面虎形象再也维持不住。
他必须得承认，纵使他已经说服自己做足了万全准备。
可他还是准备做的太少了。
纪予可以是顾归，可以犯下错。
可以身败名裂，是人人辱骂的叛徒。
但她，怎么可以时日无多？
这对他们做父母的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
纪予苦笑着扯了扯唇，“我能回到自己的家，已经很让人知足了。如果现在就告诉了妈妈，她会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
纪朝儒皱紧眉头，眼眶里隐隐可见湿意，他隐忍许久，最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妈妈承受不住，难道当爹的就承受得住吗？小予... ...你这些话太残忍了。”
上天就像是跟他们开了个玩笑，让他们的女儿失而复得，最后又残忍的要将她带走。
那么相遇的意义又是什么？
是奖励，还是惩罚？
纪朝儒几乎不敢想，让他眼睁睁看着女儿死亡，这对他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折磨。
纪予认真的站起身，随后缓缓跪在地上。
她这一生除了祖师爷和师父，她没有跪倒在任何人面前。
而现在，她内心也满是愧疚。
是作为女儿的愧疚，她不能承欢膝下，孝顺父母。
是作为家人的遗憾，她明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就像是丢下了一枚炸弹，可她还是坦白了，甚至还要求父亲跟自己一起隐瞒。
纪予的眼眶泛着猩红，眼泪不争气的滑落，悄悄的没入地毯上。
她死死咬着唇，才勉强维持声线的平静。
“爸，温夺告诉过我，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更何况我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会在此之前努力寻找方法，万一、万一我真的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笑了笑，仰起头恳求的看向父亲。
“您不要告诉母亲，她身体才刚回复，也别告诉大哥，我知道他看似冷静实则心思最为细腻，至于纪修... ...算了，他的智商，我们还是别为难他了。”
纪予笑中带泪，故意想要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可纪朝儒却根本不忍心看到女儿这副模样。
他撇过头，声音冷硬，“我会让人重新加上你档案的绝密权限，今天的事就当做我从没听到过，至于你... ...明天去纪家的私人医院做全套身体检查，我要清楚知道你现在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纪予眼神微颤，过了许久之后，她缓缓点了点头。
“好，谢谢爸爸。”
纪朝儒答应帮她保守这个秘密，他认真的扶起她，又弯下腰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其实家里一尘不染，根本不存在脏的地方。
可他还是那么做的，细心又体贴。
纪予默默看着，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她真的很庆幸，她拥有这世界上最关爱她的父母家人... ...
... ...
纪予上了二楼，她没有去卧室补觉。
反而是绕到了书房，坐在书桌前面，巨大的画纸摆放开来呈现在她面前。
她提笔作画，手中的笔落在的每一线条都错落有致，流畅到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起草的凌乱。
窗外，大风不断地敲打着树干，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而她手下动作不停，直到午后的夕阳悄悄落下，夕阳下，书房里没有开灯，在明亮光线逐渐暗下来的那一刻。
她手中的笔也完成了最后的渲染。
纪予拿起桌子旁边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她坐在椅子上，双腿随意的搭在扶手上。
从口袋中掏出香烟点起，在指尖染上袅袅白雾，整个人几乎要隐匿在这片黑暗当中。
待一支香烟燃尽，被她摁灭在烟灰缸里。
纪予沉默的开了书房的灯。
她拿出手机，将自己画好的成品图发给了蒋序。
对面几乎是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就秒回了过来。
「蒋序：这是你画的？铁铁你变了，你从监狱出来之后你开始变得勤奋起来了！」
「蒋序：难道是因为看我为你卖力洗白，你太感动了，所以打算报答我，让我今年多赚点？」
纪予噗嗤一声笑出来。
果然，只要你足够懒，次次拖稿，那么你偶尔勤奋一下，就可以收获到一堆的夸赞。
「纪予：以后我会固定每个月都出一幅画作，麻烦你帮我卖出去。」
「蒋序：... ...咋了？难道是纪家要破产了？不至于啊，我看你这幅画，虽然画的是动物，但表达的也是舐犊情深的画面，看着不像是风雨飘摇的心境啊。」
「纪予：... ...」
「纪予：小嘴巴！」
「纪予：你帮我卖就行了，我需要钱。」
「蒋序：你啥时候不需要钱？自从我见到你最初你就一幅穷鬼的样子，看见钱比啥都亲。行行行，不过你画技又精进了，这幅画我看着都想买。」
她这幅画，其实并没有什么恢弘的大场景，反而更像是田园农家的写实派。
画的是老牛和小牛，瘸了腿的小牛跪在地上，但老牛却弯曲下前腿，不顾一切的去给小牛喂食，俗话都说，牛是最通灵性的动物，终身劳作，勤勤恳恳，所以道家才会有不吃牛肉的说法。
老牛生下小牛，即使巨大的痛苦让它也不堪重负，但它还是会强撑起身体，去舔舐掉小牛身上的胎膜，并且会把小牛驱赶到干燥柔软的草堆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舐犊情深这一词。
虽然画作看上去简单，但其背后传达的亲情却让人动容。
有时候并不是华丽的线条，宏大的场景最有市场价值，能够真正被大众所接受的，始终都是最真挚的情感表达，才会真的有人买单。
纪予之前的画作，技艺一向都很成熟，但感情方面就有所欠缺。
虽然市场还是对她的反应很好。
但蒋序一早就觉得她值得更好的，现在自从她回到亲人身边，手下的笔触就更加的柔和，真挚，搭配上她的技艺，倒显得异常的... ...技惊四座。
蒋序美滋滋的看着手机里的画，简直将爱不释手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悄悄把图片下载，设置成了锁屏壁纸... ...
纪予跟蒋序简单的交代完之后，这才发现手机列表里还有一大串的未读消息。
她常年消息99+，所以经常开启静音。
每天太多消息需要回，其实连她自己都有时候感觉到回复不过来。
但唯独今天，她消息列表里顶部永远都是一个人在发。
是温夺... ...
纪予挠了挠头，看着他写的小作文。
「温夺：你父母不会觉得我真是做那个的吧？那也不是我自愿的，是你强迫的（哭哭）」
「温夺：你知道的，我真的很干净，我每一天都洗澡，衣服每天不重样，我承认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一点不够庄重， 但是你要相信我，我跟你之前，没有给过别人... ...」
「温夺：姐姐，别不理我... ...」
「温夺：（疯狂大哭.jpg）我已经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你名下了，阿予，我是真心想跟你过日子，以前那些过去我承认是我不够好，但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干了。这是我的房产证，还有我的车子、个人所得税、还有我的征信报告，对了对了，下面... ...还有我刚刚去做的体检报告，很全的，我都查了一遍，我很干净的。」
上面的消息差不是下午两点左右发的。
看样子他刚从纪家出去之后就直奔医院做了体检。
纪予忍不住发笑，他是有多害怕不被接受啊，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紧接着，她手机往下划，就看到后面一连串的消息。
「温夺：你是不是去忙了？能不能不要不回我？」
一个小时后。
「温夺：（腹肌照片）、（胸肌照片）、（眼蒙白色蕾丝侧颜照）」
... ...还有一张。
是他放在最后面的，黑色的浴袍半敞开来，露出结实有力的胸肌，冷白色的皮肤因为刚洗过澡之后泛着淡粉色，而脖颈胸前还残留淡淡的吮痕，就像是落在雪地里的粉色樱花。
诱惑力满满，但最吸睛的不是这些。
而是，他的脖子上，是他自己主动套上的银白色项圈... ...那是她在虔来山给他用过的，此刻却被他珍视，偷偷藏了回去。
金属质感的链条在他手上，而项圈上面的蛇皮，散发着危险而迷人的光芒。
纪予默默咽了咽口水。
这... ...揍嘛呀！
她迅速的点了收藏，并且把图立刻保存了起来。
最后面一句话，是温夺刚刚又发来的，他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快碎了。
「温夺：姐姐... ...你理理我(破碎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