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纪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她跟双家素来毫无瓜葛,怎么能成为家主?
“对!”
双镜夜眸光坚定,“我向您保证,双家会成为您手中的权柄,放心,在您亲自执掌这柄权杖之前,我会把上面有异心的利刺全部拔出干净!”
纪予见扶她扶不起来,干脆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双小姐,你既然想要我为你做事,就应该拿出点诚意,至少应该告诉我,为什么... ...”
双镜夜眼睫轻轻颤了颤,她紧抿唇角,因为用力唇瓣而泛着白。
过了很久,她才低低开口:“这是你师父的交代,如果你不肯成为家主,双家最后的结局只有走向覆灭。”
“八十年前的行动,预言了现在的结局?你难道不觉得荒谬吗?”
纪予冷了脸色,“如果你不肯说实情,我也可以选择不进入秘境。”
“... ...八十年前,那是我们犯下的错。”
双镜夜脸色霎时间白了,她声线中带着颤抖,“纪予,你如果不进入秘境,你会死的,如果你不选择成为双家家主,承担起属于你的责任,那我们所有人都会走向灭亡。”
纪予最讨厌这种道德绑架,自己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她连自己的死活都左右不了,更何况是双家全族?
“你这话说的当真是可笑,双家的人就算是死绝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双家,是这世界上的所有人... ...”
双镜夜眼底深处是浓浓的恐惧,她喃喃自语,“快要来不及了、真的快要来不及了。”
纪予大脑飞速思索。
这句话,她好像在山洞里时听到过... ...
究竟什么快要来不及了?
膝盖处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双镜夜冷汗直冒,可她还是不肯站起来。
她恳求的看向纪予,“你也感受得到吧,关于你的身体已经在渐渐虚弱了。秘境可通生死,连接阴阳,只要你继承秘境,你可以躲过死劫,即使纪予这个身份从此以后消失在世界上,但你还可以活下来。”
双镜夜迫切的想让她接手双家,即使她作为女人在双家不受人待见。
可她掌管家族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的双家走向倾覆。
纪予,她不一样。
她是原本就不该出生的性命,是因果之外、是死局中能冲杀出的将星。
当年那场行动,自己虽然勉强逃了出来,可身体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相信不止自己,纪予的师父也能同样感受到这种变化。
所以,在捡到纪予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筹谋,甚至想要重启当年的行动。
他想弥补自己年少轻狂犯下的错。
自己也想。
双镜夜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在她眼泪滴落的瞬间,纪予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她整张脸快速的枯萎,皱纹和黑斑迅速爬满那张美丽脸庞。
但只有一瞬,双镜夜再次抬头的时候,那张脸又迅速的恢复成以往的魅力模样。
纪予揉了揉眼睛,她对双镜夜身上的秘密感到越发好奇。
终于,她下定决心,问了出口;
“虔来山的纸人,是你的手笔?”
“不是。”双镜夜否认的很坦然,“双家的人都知道我要死了,害怕我传位给双沅,所以他们悄悄出售傀儡,意图栽赃给她。双家这一代里只有双沅一个女孩,能这么做的,是双叶。”
纪予语气中染上一丝急切,“那湖底的镜子里,我所看到的未来也是假的?”
空气中是长久以来的沉默。
双镜夜悲哀的望向纪予,那眼神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可她还是如实相告,“那是从秘境中带出来的,能够折射出人内心最恐惧的将来,当然是真实的。”
她不知道纪予究竟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但不管看到了什么,这都的的确确是她的将来... ...
看见纪予脸色难看,双镜夜有些紧张,“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
纪予脸色一片灰白,“我看到了我最不愿预见的死亡方式... ...”
“那你就会经历死亡的洗礼,未来是不能被改变的。”
双镜夜的声音空灵,带着饶恕与慈悲。
她支撑起身体站起来,走到纪予跟前,伸出手掌摁在她的额头前。
“和我一起进入秘境,我会带给你神力... ...”
她掌心泛起一阵白光,纪予根本来不及拒绝,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带了进去。
... ...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身处在一栋全木质的古宅当中,四周是雕花镂空的大门,而古宅之外则是一层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状的雾气笼罩。
古宅四四方方,围绕着中间的那颗大树,大树盘根错节,深檀色的树干上叶片枯黄凋零,看上去暮暮垂矣。
纪予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正中央,她低头往下看,自己脚下正踩着神树的枝干,而神树中央是中空的,她顺着往下探身,一路向下走,深处是看不见的黑暗。
越往下走,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到最后她甚至感觉浑身发冷。
突然,神树的底部燃起一簇簇火光。
纪予手瞬间摸上腰间,她握住配枪,悄悄靠近。
前面是一道人影,手持蜡烛,背对着她。
纪予抬起枪口,对准他的位置。
“是谁?”
这绝对不是双镜夜,看背影这分明是个男人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纪予总觉得这背影无比熟悉。
男人不肯回头,纪予不愿意继续僵持,她冷了声音。
“你再往前多走一步,我就开枪,秘境里死了,你现实中也不可能活过来吧?”
这是秘境,可不是温夺利用‘复制’异能制造出的幻境。
男人停下想要离开的脚步,他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在纪予的逼视下,他缓缓转过头。
烛光摇曳下,是一张俊朗放荡的年轻男人脸庞,他鼻梁英挺,丹凤眼微微上眯,眼角年轻的没有一丝皱纹,眼神却带着饱经世事的沧桑。
当纪予看清楚他的模样后,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男人缓缓勾起唇角,声线带着烟草熏浸过的暗哑,“小予儿,好久不见,你终于还是来了... ...”
纪予瞳孔猛缩,她上前一步逼近,近乎失态的脱口而出。
“师父... ...?”
王洄静静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脑袋上,“进入秘境,是我算无遗漏下的步骤,小予,这是属于你的宿命... ...”
那双手上是纵横错列的陈旧伤疤,他的相貌却一如当年,完全看不到一丁点苍老的痕迹。
“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
为什么还活着?
而且,一丁点都没变老?
纪予眼眶发热,现在的师父跟她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可她也见过师父苍老时的样子。
难道秘境真的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永葆青春?
他半垂下眼眸,声线中藏着几分无奈,“我很早就死了,你所见到的不过是秘境中的‘我’,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跟我来。”
王洄轻轻转过身,手中的烛台随着走动微微摇曳,猩红色的烛液像是落下的血泪,一滴一滴沿着蜡烛外面落下,即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也恍若未闻。
纪予连忙跟上去,两个人走过一段漆黑的甬道,前面是狭窄的走廊,两侧是镂空的木制门窗,隐约可以看见外面有无数双手只剩森森白骨,死死的扒着外面。
“这里是双家最早祖先创造的,每一任双家家主死后,都会葬在秘境里面。神树赋予他们创造傀儡的能力,他们用生命和血肉成为神树的养分。双镜夜已经在前面等着你了。”
王洄走路的速度很快,须臾之间就带她进入了内堂之中。
纪予踏进内堂的一瞬间,心脏猛然紧锁。
脚下是一片深大的墓穴模样,神树盘根错节落在深土之下,而四周无数棺材摆放整齐,全部围绕在神树旁。
而神树下方,同样悬吊着无数个棺椁,锁链将棺椁紧紧包围,整个画面看上去诡异极了。
双镜夜站在其中一口还未合上的棺材前,神情极为虔诚的看向神树,她的身体不再像往日那样虚弱,她的容貌又恢复到了少女的模样,此刻她穿着族长的服侍,银色的钗环头饰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异常显眼,身上是藏青色和暗红色交织出来的民族风格奇异的花纹大氅。
纪予不安的看向师父,“她要做什么?”
“每一任家主,在最后灯尽油枯之际,会选择让位给新家主。她是唯一一位女性族长,双家的族谱头一次为女人重开新的篇章,等一下,你只需要把这把匕首插进她的心口,取出心头血滴在神树上,然后,神树就会认定你为新的家主。”
“你要我杀了她?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师父,你以前不是这么教我的!”
纪予皱紧眉头,很诧异能从师父口中听到这么血腥的话。
王洄嘴角缓缓抿成一条直线,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这是她的选择,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纪予... ...杀个人而已,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纪予脸色瞬间白成一张纸。
“师父... ...”
“你屠杀过那么多异物,它们的血溅在你身上的时候,难道不是红的,不是暖的?”
王洄咧嘴笑了,“我教过你,众生平等,异物也该享有这个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权利,纪予... ...你难道就敢保证,你杀的每一个人、每一次的异物,全都是坏的?”
纪予眼睛里时深深的恐惧,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师父变得好陌生。
他虽然嗜酒不着调,但从来不会说出这么尖利的话。
她嗫嚅低声恳求,“师父... ...我、我做不到。”
王洄已经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双镜夜跟前。
站在至高无上的塔前,纪予甚至能够闻到脚下棺材传来的腐朽气味。
双镜夜扑通一声跪下,她递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声音虔诚,“请新家主,行剜心礼,我以我整颗心脏,奉献给尊敬的神树!”
双镜夜跪的笔直,双手撑开,宽大的绣袍边是孔雀毛织就而成,看上去华贵又神秘,而她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眼底隐隐可见疯狂。
纪予不肯接过匕首,师父却直接拿了过来强制摁在她的手心。
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苛,“握住,照这儿捅,很快就好,我保证她不会有痛苦... ...”
纪予手在不停颤抖。
“师父,你说过,众生渺小如宇宙浮尘,但性命又宏大可覆天地法则。你只教过我救人,没教过我杀人。”
“那现在为师就教你,杀了她,动手!”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手中的力道更是大的惊人。
即使纪予拼命挣脱,也根本不敌。
眼看着他就要逼着自己将那把匕首插进双镜夜的心口。
纪予紧紧闭上了眼,一滴血泪滑落脸庞,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经变了光彩。
‘嘭——!’
巨大的枪响在此刻迸发, 匕首咣当一声脱手掉落。
王洄惊诧的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子弹穿透留下的漆黑空洞,里面的血肉甚至不受控制在往外膨出。
“纪予... ...!”
“抱歉,杀女人的事,我办不到。但是... ...欺师灭祖这事,一向是我们门派的优良传统,师父...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纪予眼神邪肆张狂,甚至勾起一抹不能称之为笑的笑容。
她步步逼近,手中的枪对准王洄的腹部又是重重两枪。
‘嘭嘭——!’
王洄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上,他又惊又怒,“你!”
“... ...你知道,你是从哪儿开始露馅的吗?”
现在的纪予冷静淡定,跟刚才惊慌失措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从见到师父的第一面,她就有疑问。
师父已经死了,秘境中的他却以年轻的样子活着。
双七的出现,更加让她怀疑,眼前这师父,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
直到他亲口说出那些话。
异物的血,是红的、是暖的... ...可它们不无辜。
他们是靠残害人类性命而活下来的。
纪予微微一笑,“道家传统,死道友不死贫道... ...师父从小教会我的,是先考虑自己的喜恶,出了事我顶着,他先跑。而你,一个假货,学都学不像啊。”
她太了解师父他老人家的德行了。
倘若师父没死,他俩见面第一句话,那老头儿肯定会问她。
狗屎东西,带打火机了吗?
然后直接顺走自己的打火机,再让自己去给他带两瓶茅子。
想起师父之前的样子,纪予开心之余又有些失落。
她看向眼前这个‘王洄’时,更加的不留情面。
“秘境里死了,现实中也会死,我知道你不怕死... ...”
纪予的枪口陡然一转,对上神树树干中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那么... ...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