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猴子一听话头不对,紧跑两步拉住赵瑞刚。
“你意思是,不跟我一块儿去瓦窑厂?”
赵瑞刚道:“没必要,你只要按我说的价格卖就行。”
六猴子将信将疑:“赵公子,哦不,瑞哥!你是我亲哥!咱俩还是一块儿去吧,没你在,我心里没底儿啊!”
赵瑞刚摇摇头:“我媳妇儿快要下工了,我得回家给她做饭。”
六猴子鄙夷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做饭是女人的事,大老爷们操什么心!”
赵瑞刚眉头一紧,面露怒色。
六猴子不知道赵瑞刚为什么动怒。
脖子缩了缩,不再出声。
赵瑞刚道:“你只管去卖,真卖不出去,我兜底。”
见赵瑞刚自信的样子,六猴子心里踏实了一些。
怀揣着装有曲轴和仿制齿轮的袖套,六猴子一个人前往废弃的瓦窑厂。
这个时间,瓦窑厂这里几乎没有人。
安静的,几乎只剩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六猴子心里惴惴地溜达了一圈。
只碰到几个鬼鬼祟祟扒拉垃圾,拆卸废机器的混小子。
晌午的气温逐渐升高。
村外远远传来几声“哔——哔——”下工的哨声。
六猴子有些心急。
虽然也深知这白天晌午的不是干这种私下交易的时机,但耐不住心中对“十块钱”的躁动,非想来碰碰运气。
果真转悠半天,一个买主没见到。
反倒碰到两个巡逻的民兵。
他借口捡废品,搪塞了过去。
眼见日头越来越烈。
六猴子脱下麻布坎肩,胡乱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屁股坐在破砖墙跟下歇息。
但装着曲轴的袖套一直握在手里,不敢随手放下。
“娘诶,这可值十块钱啊!”
“瑞哥咋说来着?什么马体来着?”
“瑞哥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六猴子瞅了瞅四周,不见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袖套,露出一小节曲轴。
朝着上面哈了哈口气,又用袖口蹭了蹭。
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这破棍子有啥特别之处。
“这破玩意儿真能值十块钱?看着也不像啊。”
“万一没人买,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对,瑞哥说了,就算卖不出去,他给我兜底。”
六猴子靠着墙根儿小声嘟囔着。
又把曲轴套进了袖套里,揽在怀里。
“万一卖出去,刨掉朱老五的一块四,净剩八块六。”
“然后四六分账……”
“四六分账,一分就是八毛六分。四分……嗯……四六二十四……”
六猴子掰着手指头默算。
“天爷!四分就是三块四毛四!”
六猴子的心忍不住激动地扑通扑通直跳,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可是三十多斤粮食啊!”
“嘿嘿,到手了就可以买两斤肉尝尝了,还能再给老娘买点药……”
六猴子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晒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赵瑞刚回到家中时,时间刚好十一点半。
再有半小时,刘彩云也就要下工了。
他开始拾掇了一些柴禾和云米芯子进来,打算煮点午饭。
忙活了一上午,自家媳妇和女儿回来肯定都要饿坏了。
赵瑞刚把屋里搜罗了一个遍,找出来几块豆饼,两个小地瓜,一些玉米粗面,半棵白菜。
打算先做一锅地瓜玉米糊糊,炕几块豆饼子。
他先把地瓜削了皮切成块,用水泡着。
把玉米粗面加水调成了一碗糊糊状,大白菜洗净了切碎。
一切准备就绪,才开始点火烧锅。
早上和大江婶儿换的油还剩一大半,他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待油滋啦啦烧热了,把白菜碎都倒进锅里翻炒着。
这个年代家里的调味品少得可怜,只有细盐,酱油和醋。
酱油瓶子里的酱油也不多了。
赵瑞刚一边盘算着下午再去打一点酱油,一边往菜上倒去。
做地瓜玉米糊糊和做疙瘩汤的步骤几乎一样,只是最后将白面疙瘩换成玉米糊和地瓜块儿就好了。
不一会儿,所有食材全部下锅,锅边上也炕上了几个豆饼子。
盖上锅盖。
赵瑞刚便扯过烧火凳,一边呼啦呼啦地拉着风箱,一边琢磨着傍晚的约定。
饭还没起锅,就听大门响动了两声。
是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下工回来了。
赵瑞刚起身迎出来,就看到小铃铛趴在刘彩云的背上,已经睡着了。
他忙接过小铃铛,心疼道:“累了吧?丫头怎么还睡着了?”
刘彩云点点头,道:“她今天在大队部跟几个小孩儿玩儿的累了些,睡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快要醒了。”
赵瑞刚把小铃铛抱到炕上放好。
又拉过小被子给她盖上:“让她继续睡会儿吧,醒了再吃饭。你快洗洗手,饭马上就好。”
“嗯。”刘彩云应了声,舀了瓢凉水倒进洗脸盆里就要洗手。
“等一下。”
赵瑞刚忙叫住她,从墙边拎过暖水瓶,往脸盆里兑了些热水进去。
“别用凉水,怪激手的。”
搪瓷盆里顿时腾起了一片白雾。
其实这个季节的中午,用凉水洗手已经不算太冷了,但赵瑞刚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刘彩云怔了怔,恍惚间有一种两人刚刚结婚时候的感觉。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刘彩云还记得,年前的冬天格外的冷。
自己既要带着两岁多的女儿上工,回来后还要自己烧饭。
而赵瑞刚要么是去找上级领导申辩,要么就窝在家里喝酒,对自己和女儿不闻不问。
冬天的冷刺骨。
她每每晚上下工回来,赵瑞刚都已经吃吃喝喝完毕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炉灶上的烧水壶里,一点热水都没有。
自己临走时灌好的热水也都被他用得干干净净。
女儿经常饿得哇哇大哭,她来不及烧热水,就只能在冰冷的水里洗手,抓紧时间做饭。
一整个冬天。
刘彩云的手上冻疮裂口都没有断过,痛痒异常。
慢慢地,到了后来,她几乎都要麻木了。
连一点热水,一口热饭都不给妻女留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刘彩云眼睛有些氤氲,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嘘的。
不知为何,这两天的赵瑞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再喝酒了,不再打骂了。
性子像是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有空就对着自己忏悔和保证。
不仅做饭了,会陪女儿玩儿,给家里买粮食和生活用品,甚至还会关心自己洗手冷不冷。
刘彩云视线有些模糊了,赶紧撩起水洗了洗脸。
但是,他的保证能信吗?他的誓言能当真吗?
当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热水热水,还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