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坐的这趟火车,总共挂了六节卧铺车厢,两节软卧四节硬卧。从京海市始发,一路要开37站才能到东北春城,津沽站正好是第23站。
火车“哐当哐当”跑了一个多小时,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广播里传来站务员的声音:“姑苏站到了,姑苏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准备好随身物品……”
“姑苏实验中学的刘教授他们应该快到了。”王老师看了看时间。
过了一会儿,包厢门被“砰砰”敲响后拉开。
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探头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短发女学生。
“请问,这是去冬令营的……”中年男子话刚说到一半,便惊讶地停住了,“咦,王志凌?”
王老师立刻站起来:“国强!怎么是你带队呀,快进来快进来!”
来人并非王老师预想中的刘教授,而是姑苏实验中学的另一位数学老师徐国强,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很少碰面了。
徐老师领着女生进来,一把抓住王老师的手使劲摇:“老同学,好久不见啊!上次京海研讨会还是去年春天的事……这次本来该刘教授带队,结果他临时生病,就改派我带队了。”
“原来如此,刘教授的身子骨一向不太好。他老人家前年就说要退休来着,结果到现在还舍不得放下教学工作。”王老师说。
徐老师叹了口气。
王老师笑着给蔡彬介绍:“这位是姑苏实验中学的徐国强老师,也是教高三数学的。徐老师在解析几何方面很有研究,去年在《数学教学》上发表了论文。”
徐老师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就是些教学上的小体会,不值一提。”
说着他侧身让出后面站着的女学生:“这是我们学校的何欣怡,连着两年拿了市里数学竞赛一等奖,可是我们学校唯一杀进冬令营的女生。”
何欣怡笑嘻嘻地向王老师和蔡彬挥手,她穿着蓝白校服,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青春活力:“你们好呀!能跟你们一起去南开,我太开心了!”
她东张西望地打量着隔间:“哇,软卧这么宽敞啊,这些床铺看起来好舒服!我还是第一次坐呢!”
“欣怡,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徐老师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略显尴尬地解释:“如果没有鲍老爷子的资金支持,我们学校的经费只够买硬座票的。”
王老师理解地笑了笑:“都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好好休息,到了南开能有精神参加比赛。”
他继续介绍道:“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京海一中的蔡彬同学,数学竞赛拿过省一等奖。下铺那边正在睡觉的是裴瑜同学。”
蔡彬点头致意。何欣怡先和蔡彬打了个招呼,然后好奇地往裴瑜的方向瞥了一眼。
因为裴瑜侧身而睡,被子几乎盖到了头,何欣怡只能看到一团被子轮廓。
何欣怡挪开视线,接着滔滔不绝:“听说北大、中科大,南开的教授们都会来给我们上课,我还特意带了一本《简明微积分》想请他们签名呢!”
徐老师鼓励她:“欣怡啊,你要是能进国家队,想要多少签名他们都会给你的。”
何欣怡还在叽叽喳喳:“我带了好多想要教授们签名的书!《线性代数五讲》、《趣味数学300题》、《概率论基础和随机过程》……都在我的包里。”她一边说,一边在她那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里翻找,想要展示给大家看。
“欣怡,声音小一点,”徐老师轻声提醒,指了指裴瑜的方向,“别打扰别人休息。”
何欣怡刚才的声音很响亮,裴瑜还是被吵醒了。
裴瑜睁开眼睛,看了看机械表,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顺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何欣怡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看着刚醒来的裴瑜,嘴巴微微张开,却没发出声音。
裴瑜的美貌实在太过出众,何欣怡想和她做朋友。
平时大胆外向的何欣怡,此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过语气比之前弱了许多,而且支支吾吾的:“呃……你、你好……,我叫何欣怡。”
徐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裴瑜同学,久仰大名,我在教育委员会那边看过你的学习方法笔记,写得很扎实啊!哦,你叫我徐老师就行。”
近几年江浙沪的教育部门开始注重收集和整理优秀学生的学习方法,作为教改的参考。
最近这段时间里,裴瑜的笔记已经在几个市的教育系统内小有名气。
裴瑜一一向他们打招呼:“徐老师过奖了,何同学你好呀。抱歉,刚才还没睡醒。”
“是我太吵了,对不起……”何欣怡连忙道歉,脸红了起来。
徐老师和王老师坐在裴瑜对面的下铺上,聊起了教学经验和去年的国际数学竞赛情况。
何欣怡则扭扭捏捏地安静下来,拿出书本开始阅读。
“咦,欣怡啊,你怎么变得那么安静了?一路上都在听你吵吵,一下子不说话我还有点不习惯。”徐老师注意到了何欣怡的反常表现,有点想不通。
何欣怡不想在裴瑜面前暴露自己是个话痨的事实,她矜持地对徐老师说:
“哪有,我要看书了,不说了。”她装模作样地翻开《简明微积分》,假装自己正在专心致志地学习。
徐老师奇怪地看了一眼何欣怡,摇摇头,然后继续和王老师聊天。这两个老朋友许久未见,谈兴正浓,逐渐从竞赛成绩转向了更深入的话题。
“国强啊,你也知道,数学这东西,本来一支笔一张纸就能改变世界。可现在我这要笔有笔,要纸有纸,却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名堂来……”
“这很正常。”徐老师拍拍老同学的肩膀,“数学跟别的学科不一样,它是螺旋式上升的。像咱们这样的普通研究者,就负责在底下打转;真正的天才,才能带着数学往上飞。咱们能做的,就是在天才们开辟的道路上修修补补,把定义搞得更严谨,把证明弄得更精确,让这条路走起来更安全。”
徐老师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最后闷闷地问:“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咱们啊,就是用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给后世的天才们省下那么一两个下午的功夫吧。”徐老师苦笑。
聊了一会之后,徐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包厢,隔间里恢复了平静。
裴瑜休息够了,爬下了床。
她注意到何欣怡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但每次被发现都会迅速低下头,装作在认真看书。
这种“偷看-被发现-假装没看”的循环已经重复了好几次,裴瑜忍不住微笑。
在何欣怡若无其事的偷瞄下,裴瑜先是从行李箱里拿出随身听,戴上耳机听歌,隔绝了火车轮轨的噪音,然后拿出了纸和笔。
鲍蓉送的随身听被她留在高三16班了,现在她手中的这个随身听,是安娜硬要塞给她的,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这次没有带书,只带了草稿纸。书本太重,更何况系统已经把书都扫描录入进知识库里了,可以随时调用,所以她完全不需要携带那些厚重的教材和参考书。
于是,车厢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大家都在看书,只有裴瑜拿出了一叠白纸,一根钢笔,一边听歌一边刷刷写东西。
“那是什么?”何欣怡好奇地问蔡彬,指着裴瑜手中的随身听。
蔡彬抬头看了一眼,认了出来:“那是索尼随身听,可以听音乐的。”
他没说的是,这也是他想让家里人买的东西,但是家里人觉得太贵了,说家里的收音机还能用,拒绝他的购买请求。
“哇!”何欣怡惊叹道,“这么小的东西就能听歌,我家收音机可比这大多了!这一定很贵吧?”
“那肯定的。”
王老师则好奇地探头去看裴瑜的草稿纸,想知道她在上面写了什么。
何欣怡也很好奇,偷偷打量着裴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