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粗壮大手紧紧抓住王乙的手。王乙指骨差点断裂,痛彻心扉,五官扭曲,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张长弓嘿嘿冷笑,手持寒冰剑在王乙洁白如玉的脸上比划,哑声说:“呆子是我的,别想黑吃黑。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划花你这张俏脸蛋。你毁容后,看看你的女人们还理不理你。”
“张大爷,您财大气粗,家财万贯,咋会看上这点苍蝇肉?我跟你没法比,这单到手,我可以娶妻生子,快活平安过一生。您就可怜可怜我!”
“放屁!老子如今身无分文,要靠呆子才能回西北。你好好服侍我,到时,自有你的好处。”
张长弓薄薄的嘴唇露出讥讽微笑,暗自用力。王乙痛得脸色苍白,冷汗凛凛,点头如捣蒜。
张长弓方得意洋洋松手,附耳低语:“我可不是菩萨心肠的书呆子,你在扬州跑码头,难道不知道张长弓是什么人?今日小作惩戒,以后可就没这么便宜。”
李福听见动静,好奇回头,却见王乙小鸟依人靠在张长弓怀里,痛哭流涕。
李福面露疑惑,问:“小乙,你也有祖先参加过潼关之战?好像没听说有姓王的大人物在此鏖战过。”
张长弓来了兴趣,松开王乙,把两条长腿放在王乙身上,眼望窗外崇山峻岭,卖弄说:“潼关啊,可是马超的成名之战。曹操差点被马儿活捉。”
李福用手刮刮眼皮,张长弓顿悟,也对他扮个鬼脸,拍着胸膛,大声说:“少瞧不起人,老张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脑子灵光一闪,说:“那个韩遂多半是呆子的先祖。”
“韩遂很厉害吗?”王乙对手哈气,好奇问。
张长弓回答不出,眼望李福。
李福点头,说:“韩遂闻名于西州,举兵十万叛乱,先后与众多名将抗衡,引起天下骚动。后接朝廷招安,拥兵割据一方长达三十余年。他造反上瘾,因反叛曹操兵败被杀,享年七十余岁。”
张长弓乐不可支,说:“韩家自古爱造反,难怪韩崇靖要改名为宋继儒。”
“他为什么要改名?”王乙脱口而出问到,见张长弓和李福都脸色大变,顿时醒悟,不由也变了颜色。
话题戛然而止。是那个可怕的白彬彬管宋继儒叫韩崇靖。至于自己为什么叫韩崇靖,宋继儒从来闭口不谈。而白彬彬其人其事,王乙他们再不愿提及半分。
沉默中,传来急促马蹄声响。一骑自大道急奔而至,停在车前。骑手小厮打扮,衣着整齐。他身手敏捷翻身下马,跪在宋继儒面前,欢天喜地大叫:“少爷!我可等到你了。”他喜极而泣,呜呜地哭。
宋继儒蓦然回首,见是他的书童韩平,忙搀扶他起来。一时间,眉间心头,均含愁意,一颗心沉入谷底--母亲到底还是派人来拦截了。
韩平施礼请安后,便随宋继儒到一偏僻无人处密语,连珠炮说:“夫人派了十余人,在各交通要道等待少爷。我猜少爷一定会来风陵渡凭吊一番,所以在渡头客店住下,才等两天,果见少爷您鹤立鸡群于行旅中。”
韩平识字不多,说话最爱掉书袋。宋继儒倍感亲切,他离家一月有余,忙问起家里近况。
“一切都好。白雪和阳春还是天天打架。阳春出息了,为抢老婆跟谁都敢干架,已是我们那条街上的霸主。娇娇床前备了根竹竿,听见阳春呼救,不管多晚,都从被窝里爬起帮着打架;少爷书房的兰花开了,满室幽香……”
“不要说没相干的。我娘和妹妹还好吗?”
“天气暖和后,夫人咳嗽好多了。小姐……你离家出走,夫人很生气,狠狠责备小姐,罚她在绣楼闭门思过。思安叔说我没看好你,要处罚我。夫人说,儿大不由娘,腿长在少爷腿上,怨不得旁人,免了我一顿打。思安叔准备亲自下江南找你,夫人也不许,说且让你吃点苦头,满足你的孝心。”
“她还在生气吗?”
“生气说不上,就是担心,寝食难安,直到突然在书房之内发现你的信,才露出笑容,也允许小姐下绣楼了。少爷,你发财啦,随信还带回二百两金子,说是给小姐的嫁妆。”
宋继儒立即明白过来。姑母韩擒霜让飞飞去长安送信送金,本想让母亲宋婉儿引导飞飞上正途,飞飞却压根不愿见亲戚。十四五岁正是叛逆轻狂的年纪,但愿桀骜不驯的飞飞在长安没闯祸。
“少爷,夫人特地让我来通知你,小姐和昌王的婚约已解除,你可安心去蒲类。”
宋继儒惊得几乎站立不稳,问:“为什么?”念头一转,立即想到白飞飞,不觉心里发慌,忍了忍,把疑问咽在肚子里。
“夫人说小姐须为大先生守孝三年,不敢耽搁昌王,请求昌王另聘佳媳。皇上同意了。”
宋继儒更加迷惑不解。为让韩雪儿与昌王婚礼能如期举行,李林甫亲自登门劝说,让王妃以韩氏女出嫁。母亲跟三个舅舅商量后同意此方案。好端端的,怎么变卦了?
“夫人把二先生、三先生、四先生府里的韩氏旧人都抽调回京,共八十人护送小姐前往蒲类拜祭老爷,三天前从长安出发,将在沙洲停下来等少爷。”
宋继儒瞠目结舌--八十人,是扫墓还是去打架?长安的家不要了吗?
韩平委屈地撅起嘴:“十几年没回蒲类,思安叔他们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却把我留下来……”
“你要照顾你娘,还要学习打理药铺。听思安叔安排没错,家里也要有人。”
“少爷,夫人有几句话嘱咐我转告你。”
宋继儒忙垂手恭立。
韩平滔滔不绝,如背书般说到:“男儿志在四方,出关门才知天下大势。汝已成人,凡事自行裁决;切记一言一行,不可辱没先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改初心,方得始终。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切莫重蹈覆辙。”
宋继儒一一记在心头。
韩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袱,说:“少爷,夫人大概还在生气,没给你准备路上开销。这是我平日里省吃俭用存下的,你带在身上防身。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从没独自出远门,我们都好担心,可夫人不许我们跟着伺候你,说你该离巢独自面对外间风雨。你自己路上可千万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宋继儒笑说:“好意心领了,我不需要你的银子,留着好好孝敬你老娘。”
韩平有许多话想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又搜肠刮肚想了想,补充说:“少爷,蚕豆和豌豆吃多了打屁滂臭,尽量少吃。”
宋继儒莞尔一笑,眼眶一热,有液体涌入。他想家了,想母亲和妹妹。
这时,张长弓探头大喊:“呆子,上船了!”
宋继儒冲韩平挥手,跳上马车,随车上了渡船。韩平流着泪遥遥相望,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