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士廉死后,李林甫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主动请求罢朝三日以示哀荣。李隆基欣然同意,并催促尽快让韩雪儿嫁给昌王。昌王失踪,京师谣言四起,杨贵妃的姐妹们把谣言当笑话,故意说给李隆基听,借机拼命抹黑李林甫和宋家。
被诸杨哄得晕头转向的皇帝难得清醒一次,摇头说:“我不信宋璟的孙女会做这种事情。宋璟沽名卖直,子女都勤谨清廉,爱惜名声胜过性命。你代表我去抚慰宋婉儿,说这门婚事依然有效,让她不用担心。”
虢国夫人领旨来见宋婉儿。客套过后,虢国夫人懒洋洋说:“韩小姐的事我都知道了,年轻人嘛,把持不住养下孩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都是打这过来的。”
宋婉儿不卑不亢,冷静自辩:“夫人明鉴:我是寡妇,自知门前是非多,恭谨自守不敢落人话柄。张长弓是我儿三月下江南时才结识的朋友,家人在长安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何况张长弓去年摔断腿,一直在扬州养伤,如何瞒过众人千里迢迢来长安与我女儿幽会?虽说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确有人太过思念远方的丈夫而梦中有孕的……”
杨国忠曾因为在扬州公干,两年多未能回家。其妻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产下一子,伪托是与杨梦中相交而得,京师人人传为笑谈。虢国夫人知宋婉儿所指之人,慌忙打断说:“韩小姐冰清玉洁,说她婚前失贞养下孩儿,我也不信那些鬼话。鉴于昌王婚事诸般不顺,圣上让我家姐妹负责介绍十宅诸王和百孙院婚嫁。你给我一千贯钱,我给皇帝说说好话,保管让韩小姐继续做昌王妃。”
“多谢夫人美意!请转告圣上,虽说谣言是假,然小女清誉已毁,不配为皇家繁衍子息。还请为昌王另选良配。”
虢国夫人难掩喜色,宋婉儿淡淡一笑,说:“婚事虽说不成,夫人为此奔波劳累,我实在过意不去。我寡妇失业的,家里人口也多,只能勉强糊口。幸好会胡乱画上几笔,夫人若不嫌弃,等我身子好些,为夫人作幅游春图如何?”
“说的也对,我为这婚事跑来跑去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说定了。”
虢国夫人轻易解除杨妃威胁,又白得春晖夫人的画,心满意足回去交差。
李隆基得知宋婉儿态度,大为不满,说:“一家的犟驴!宋璟敢当面顶撞我,韩擒虎敢拒娶公主,第三代还敢拒婚!也罢,我大唐皇子还怕找不到如花美眷?”
婚事就此作罢,李林甫也无可奈何。王准欣喜若狂,催着父亲王鉷上门提亲。王鉷笑着说:“傻儿子,京师谁不知道你喜欢韩雪儿?谁敢跟你抢?先晾韩雪儿几天,杀杀宋婉儿的傲气。”
幸亏王鉷自负,韩雪儿一行人得以悄然无声离开京师,远赴西域,避其锋芒。
白飞飞吞不下这口气,临行前揍了王准一顿。
“我若不是箭伤没有痊愈,早一把揪下王准脑袋。”白飞飞告诉宋继儒时,依然气恨难消。
宋继儒沉默不语。他流落江湖期间,看尽人世百态,尝遍酸甜苦辣。眼看由姚崇、宋璟苦心建立起来的政治纲纪被破坏殆尽,自己身为宋璟后裔,都不能自保,何况普通百姓。
他看着白飞飞黝黑的脸膛,干裂的嘴唇,心疼说:“飞飞,多谢你一路上为雪儿扫平一切牛鬼蛇神,使她可以平安抵达蒲类。你走了很远的路,一定又累又饥又渴。跟我回家吧,我们是亲人,该生活在一起。”
白飞飞看着宋继儒,既冷淡又关切:“当我穿过河西走廊,踏入辽阔大漠,我才真正感受到自由。我喜欢在大漠自由自在驰骋,享受放马天山,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靖哥哥,我无法像你一样,过一板一眼拘束的生活。我到这里来,只是想把雪儿托付给你。我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该你来守护她。”
宋继儒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突然觉得他成熟了,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于是郑重其事点头,朗声说:“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雪儿!”
白飞飞静静看了他半天,才柔柔慢慢说:“我没有牵挂了。”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大步流星走向正在一旁吃草的马匹。
宋继儒抢先一步拦在马前,恳求说:“飞飞,你不想正大光明见雪儿吗?”
白飞飞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凄然说:“雪儿喜欢像大舅那样的武将,要么就是像你一样满腹才华的书生。我一个大盗,只怕污了她的眼。”
宋继儒一愣,他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从来只有女子暗恋他,哪怕高仙草,他也只是一点点动心而已。他不理解白飞飞的自卑,因而笑着说:“飞飞,不知者无罪。你从刘力手里救下的死囚犯,其实是横行陕甘宁一带的大盗头目,掌控着那里所有的黑帮团伙。刘力耗尽心血才抓住他,却被你横插一脚救走。你若把他交给官府治罪,就是大功一件!”
白飞飞纵声大笑,飞身上马,豪迈万丈说:“他发誓死心塌地跟随我,一辈子服侍我。我跟他,还有他手下那帮兄弟意气相投,处得如鱼得水。我正准备带领他们在大漠干出一番名堂,让我交出他,想都别想!”
宋继儒急了:“飞飞,你想干什么?你真打算终身为盗吗?我绝不能让你误入歧途!”
白飞飞冷哼一声:“就凭你?你什么时候能打败我,我就听你的!”
他双腿一夹,骑着大黑马扬长而去。宋继儒看着他瘦弱身影冲进一人高的草海里,激起海浪一样的鸦雀群,又气又急,大喊:“飞飞!飞飞!”
“照顾好雪儿!”白飞飞的话音被狂热夏风吹散,越飘越远。
远处草丛里,突然钻出一队人马,簇拥着白飞飞而去。宋继儒眼睁睁看着白飞飞融入其中,再无法分辨出他的身姿,只能无可奈何望洋兴叹。
他呆呆站立在山峦上,眺望着碧波荡漾的蒲类海,不由想:三十年前,父亲韩擒虎面对三个不省心的弟妹时,是否也曾发出这样无助的叹息?
“大哥!大哥!”韩崇文、韩崇武大声呐喊着,骑马飞驰而来。他俩一脸急切,不住口连声问:“大哥,你是不是拉肚子了?”
“你久久不回,害得我们好找。”
宋继儒心里一暖,露出笑容:“我被蒲类海迷住,居然把你俩给忘记了。”
韩崇文、韩崇武发出爽朗笑声。韩崇文说:“没事,我也常常这样。”
韩崇武懊悔不已:“唉,把雪儿妹妹也带上就好了!”
宋继儒不以为然:“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我们该回城了。我要好好看看蒲类城,它可是承载了我爹和我娘毕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