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塔拉的警告,张长弓郑重其事说:“我办事,你放心!孰轻孰重,我还是掂量得清。就算没有宝马赠送,我也愿意帮忙。韩擒虎的儿子韩崇靖破坏了我在蒲类的生意,还强迫我拿钱修建各项工程,我早有心除掉他,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借可汗之手羞辱韩氏,我求之不得。”
他顿了顿,嬉皮笑脸说:“虽然如此,你能不能跟可汗说,如果我成功劝说了韩雪儿,就把阿依穆赐给我?不然,再赏赐点黄金也好!”
塔拉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笑骂:“你呀,不愧是商人,真会漫天要价!行,我帮你去问可汗。”
塔拉离开后,张长弓神情变得严肃。
布尔罕挠头苦恼不已,说:“女人真是不可理喻!明明是吉利可汗不服大唐管制,频频骚扰边境。韩擒虎身为安西大都督,负有守卫国土,保护境内臣民生命财物重任,怎么到塔拉嘴里竟成了烧杀抢掠的暴徒?主人,你现在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
张长弓深表同情。他递个眼色,布尔罕叔侄迅速往外偷偷张望,禀告说附近无人。三人俯首低语,商定乌尔特动身出发前往蒲类报信,布尔罕留下监视塔拉,打探消息。
布尔罕叔侄离开后,张长弓看着怀里的韩雪儿陷入沉思。如今身陷异族腹地,自己该如何带着心爱的女人逃出牢笼?
怀里的韩雪儿动了动,如梦中睡觉一般爬将起来,挣脱男人的怀抱,爬到地毯另一头,惶恐地看着张长弓,脑中有无数疑问。
张长弓忙把事情始末详述一番,只隐去自己多嘴一事。韩雪儿不肯相信,检视自身,睡衣褶皱虽在,却也完璧无瑕,半信半疑间,塔拉夫妻进帐来,凶神恶煞犹如两座金刚。张长弓介绍说:“这就是布尔罕夫妇,多亏了他们,我才能救你哥哥。”
韩雪儿慌忙起身施礼致谢。布尔罕精通汉语,安慰说:“韩姑娘莫要害怕。我曾是你父亲手下败将,被俘后他饶我不死,让我协助张老爷养马。老爷待我甚厚,视为心腹,如家人一般。我在扬州有妻有子,早把自己当唐人。我家公子正想法救你,你且放宽心,只要听从他的安排,定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韩雪儿听得明白,感激点头。
布尔罕转头对塔拉说:“可敦知道你是阿史那部落的大巫师,她说以后还要仰仗你,所以向你施礼问好。”
塔拉受宠若惊。韩雪儿绝美无匹,小小年纪却识大体,礼贤下士,将来必宠冠后宫。她忙不迭剖析忠心,指天发誓要效忠可敦。韩雪儿一句不明,看向张长弓。张长弓笑而不语,待布尔罕夫妻离开后,才不紧不慢说:“突厥的英武可汗阿史那·杜平要娶你为妻,以后你就是突厥王妃,塔拉的女主人,草原尊贵无比的可敦夫人,将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韩雪儿大惊失色,说:“我父亲虽然去世,然虎死余威在。他是堂堂大唐三品大员,我身为大臣之女,若朝廷需要我和亲,国家事重,死且无恨。这样不明不白嫁给蛮夷,实实在在是给亡父脸上抹黑。韩雪儿宁死不从!”
张长弓看她一脸严肃,不免好笑,说:“好死不如赖活!韩姑娘如今身陷狼窝虎穴,半点不由人。你年轻貌美,前途无限,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名节就殉死,岂不太可惜了?”
韩雪儿斩钉截铁说:“若是兵临城下,韩家军抵抗失败,献上妾身换取满城老少性命,我也心甘。如今用偷鸡摸狗下三滥的手段掳了我来,我为苟全性命屈从,岂不遭人嘲笑诟病,以为我韩氏家族再无血性!一死而已,何足挂哉!若能因此洗脱谣言污名,更得我心!”
张长弓见她说得凛然,想起韩崇靖因不肯屈从杨县令淫威几乎被活活打死,暗自叹息。一家子的硬骨头,死脑筋,丝毫不懂变通。换做自己或高仙草,定先假意应承,找个机会席卷财物逃之夭夭,让阿史那·杜平人财两空,声名狼藉。
他笑吟吟说:“姑娘太不懂事了!父仇未报,怎能轻易赴死?十五年前,塔拉受命调配了一剂十日内必死的毒药,接着你父亲就中毒。消息层层封锁,只几人知道。蛰伏在夷播海的吉利可汗恰恰在此时率十万大军犯唐。若没有收到准确情报,怎会时机刚刚好?”
韩雪儿不由正襟危坐,凝神倾听。张长弓见起作用,慢慢向前,一屁股坐在对面,说:“你兄长韩崇靖甫到蒲类就中毒,症状与你父亲一样,若不是我张长弓拼死相救,他早一命呜呼。”见韩雪儿局促不安,忙说:“我不是挟恩图报,只是抽丝剥茧替你分析。你叔叔韩擒豹率领伊吾军驰援南诏,将士前脚刚走,英武可汗就率人进入蒲类县衙掳走你。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韩雪儿醍醐灌顶,用崇拜眼神看着张长弓。张长弓心里一荡,只觉热血上涌。他竭力克制,说:“现在多好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英武可汗对你一见钟情,想娶你做可敦。你先假意答应下来,虚与委蛇,打探出你父亲的死亡真相,为父兄和自己报仇。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你是我的小心肝,我怎舍得你嫁给别人?舍得一身剐,也会救你回大唐。”
韩雪儿频频点头,发现他话锋一转变得不正经,不禁又羞又恼,慌忙起身远远避开他,说:“我知道了。麻烦您让我先梳洗一下,这个样子如何见得人?”
“好,我这就安排衣物、人手。我曾送给塔拉几套华服,她日渐发福,好好的新衣都压箱底了,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张长弓站起身向外走。
“等等,”韩雪儿叫住他,难为情地说:“我饿了。”
张长弓拍着脑门,懊恼说:“我怎么忘了这茬?你已两天未进饮食,可怜见的,下颌都变尖了。”他掰过韩雪儿的脸,蜻蜓点水似的在嘴唇上啄了一下,自得地吹着口哨离开。
韩雪儿气得发抖,刚泛起的一点好感烟消云散。自己孤立无援,只能倚靠这个胆大妄为的浪子,不得不暂且忍耐。
张长弓虽无君子风度,做事却靠谱,先是令人送来糕点坚果垫肚,后又送来热气腾腾的羊肉面汤。韩雪儿吃得满头大汗,只觉口滑肠舒,酣畅淋漓,连带胆气都壮了。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一直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突然置身险境,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怎能不怕?对张长弓慷慨激昂说的赴死之言,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此时,日沉西山,彩霞满天,牧民们挥鞭赶着牲口回圈,万马奔腾,蹄声如滚滚潮水,激荡起满天黄尘。无数洁白的帐篷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广大的草原上,如同大海上洁白的浪花。张长弓和阿史那·杜平骑马尽情驰骋,看着夕阳、原野、马群、炊烟,十分畅慰。两人并辔回到牙帐落座,塔拉上前禀告:可贺敦在帐外等待接见。
杜平点头说:“宣!”
门帘挑起,一位端庄华丽、雍容典雅的仕女款款而入,满座皆惊。
韩雪儿穿着齐胸的石榴红金丝曳地长裙,足蹬高墙履,一条黑缎宽腰带束身,外罩大红遍地金对襟通袖罗衫。油光发亮的一头乌云向后梳拢,上面簪着朵金丝绣边的硕大牡丹花,楚腰蛴领,修长挺拔。她轻迈莲步,白玉般的双耳下红宝石耳坠轻轻摇曳,身上长长的白纱披帛随风摆动,如弱风拂柳,摇曳生姿。行至案几前,盈盈下拜,吐音如流水滴幽泉,黄莺鸣山谷。
英武可汗不待翻译,步下台阶,搀起同坐了,含笑凝视。韩雪儿不敢反抗,两颊蒸霞般绯红,轻扫一眼张长弓,侧身坐下,难为情地垂首。羞怯不安,柔弱无助的模样不知激起多少男人的保护欲。
张长弓坐在二人身后担任翻译,见韩雪儿白玉般的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只觉嘴里如同塞了胡桃,苦涩难言。他看见的韩雪儿一直是满头素白银器,身上淡雅简服,清素若九秋之菊,骤见她华衣锦服,彩绣辉煌,恍如神仙妃子,顿时气血上涌,这样的美人,怎可拱手让人?他的手悄悄伸向靴筒里的鸳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