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草原延展到天际,遍野都是牛羊。极西处搭着一个个帐篷,密密层层的竟有六七百个。参加英武可汗婚礼的客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人人身着节日盛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天公作美,一连几日都艳阳高照,晒得众人脸膛发红,全身暖洋洋。
草原摆开丰盛筵席,空气中弥漫着烤炙牛羊肉的香味和马奶酒的酸味,让人食欲大动。主人殷勤,客人豪爽,举碗互敬,各自尽兴。
英武可汗注意到东边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奚族公主及侍从。与周围红脸膛,面阔口方,挺胸凸肚的诸胡相比,个个英俊勇武,气质形象、言谈举止如鹤立鸡群,截然不同。他暗自赞许,回座后依然忍不住偷偷看觑,扭头对塔拉说:“奚族公主深得我心,看来她奶奶没把美貌传给自己子孙。我希望我的儿女都像母亲一样美貌。”
塔拉身着突厥传统巫师服装,头戴狼首帽,手持饰有狼头的权杖,一抹儿看去,果见奚族公主英武雄壮,坐在长桌一边,手持一条羊腿大啖不已,旁若无人。点头赞许说:“颇有祖父李大酺之风,比她哥哥强。听说她哥哥李延宠像奶奶固安公主。你看那几个侍卫,实妥妥汉人长相。固安公主执掌奚族以来,奚族人越来越像汉人了。”
她皱起眉头,死死盯着其中一名侍卫,冥思苦想,自言自语:“这人好生面善,究竟在哪里见过?”
英武可汗低笑:“塔拉,不要总盯着美男子看。就算布尔罕无法满足你,还有张长弓和乌尔特,相貌虽不如那人英俊,胜在体魄强健----那人身子骨也太单薄了些。”
塔拉露出尴尬之色。昨夜与布尔罕大吵一架,勉强说动他去做韩雪儿翻译,这下倒坐实玩笑话了。她肚中计较,正欲辩白,座中康国国王却早已举起大觥,高声喧道:“可汗抓获韩擒虎之女,何不让她行献乳礼?以雪我等百年来受唐欺压之辱?”
众人拍手称善,纷纷赞同。不意英武可汗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韩崇武气得钢牙咬碎,韩崇文用眼神制止他,对周围翻译说:“这是受降和献俘的仪式,命令俘虏脱掉上衣,赤身披上羊皮,像待宰羔羊一样被牵着脖子拉到祭祀的宗庙里面下跪磕头,表示臣服,谓‘牵羊礼’。‘献乳礼’只对女俘,祭拜完成,再被强行当作献礼供人享乐。”
韩娇娇怒不可遏,高仙草忙为她斟了一碗酒,恭敬呈上,使了个眼色。韩娇娇明白,端碗来到康国国王面前敬酒。国王见是一个金刚般的女子,不转眼看着自己,正自诧异,不提防她一脚踹翻案几,抢上前来,揪住腰带,高举过头,望旁人案几一丢,却是契丹首领,刚才附和数他声音最大。汤汤水水溅了两个国王一身,烫了一脸燎泡,被侍卫搀起,狼狈不堪。
众侍卫纷纷亮起武器,一时剑拔弩张,形势突变。
韩崇文一时找不出理由,牵强附会大嚷大叫:“可汗昭告天下迎娶可敦,可不是供你等措尔小国取乐的?你等羞辱可敦,连带也羞辱了我家公主,岂可饶你?”
契丹首领恨声大骂:“唐将安禄山多次诱骗奚人和契丹人,设宴款待时在酒里放入麻醉草药莨菪,预先挖好土坑,等人昏迷了,砍下头来就埋掉,动辄杀数千人,前后做了四次这样的事。你们身为奚人,不为族人报仇,居然维护外族?”
韩崇文愣了愣,为了救妹子,居然意外知道许多罪恶。他义愤填膺说:“安禄山父亲是康国人,母亲是突厥巫师,高仙芝是高句丽人,胡人对你们做的事,为什么要算在汉人韩擒虎身上?韩都督执掌西域时,对你们都不错,这样报复他的女儿,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皆默然。草原弱肉强食,本无道理可讲。
石国王子善察言观色,见主人默许奚族行为,已然明了,打圆场说:“高仙芝等人虽是胡人,却是唐将,代表唐廷行使权力。韩擒虎虽然死去多年,毕竟也是唐将,报复他女儿也说得过去。不管怎样,韩擒虎的女儿是英武可汗的俘虏,该怎么办,主人说了算。”
众人都望向英武可汗,英武可汗拍手,役工趁此收拾残局,换过新馔。一时又珍肴迭出,异味纷错。他举起金樽,说:“今天我成亲,大家一定要尽兴!”
场地中央早铺起一片猩红毡毯。一侧帐篷门帘揭开,八名年轻貌美舞女鱼贯而入,身着艳丽突厥服饰,个个珠翠满头,花枝招展,伴着悠扬的马头琴,翩翩起舞。她们腰肢柔软,举手投足间透着无限风情,
众人齐声喝彩,不由合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英武可汗犹豫不决。毫无疑问,韩雪儿是自己的俘虏,他渴望在诸胡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又不希望韩雪儿的美貌被人惦记。
米国国王已被灌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用衣袖抹了酒涎,醉眼朦胧说:“听说韩擒虎的女儿有打虎之勇,一顿能吃半只羊,万乞能窥金面。”
“不急,婚礼开始后,你们就能见到可敦了。”英武可汗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宋继儒心急如焚,看四围苍碧山色间暮霭浮动,不时有候鸟列队从天空飞过,气温骤降,寒夜将至,顿起凄凉孤独感。张长弓一直不见人影,韩雪儿情形如何无人得知。
筵席从午后一直持续至黄昏,愈发热烈。此时一支玉笛幽幽响起,嘹亮清润。
阿依穆笑颜如花,穿着小皮靴,轻挪莲步,摇闪细腰,于宴会中央开始独舞。她舞态自若,时而如风中柔柳,时而急速旋转,裙摆飞舞,如菡萏盛开。一曲舞毕,掌声雷动。
米国国王问一旁的曹国国王:“这就是新娘吗?”
“不是,听说是突厥元老骨笃禄的女儿,算是可汗的远房堂妹,是突厥第一美人。”
这时,一声檀板,两边响起丝竹。一时弦管交响,十分悦耳。音乐风格突变,阿依穆邀请石国王子共舞。石国人人善舞,两人模拟祖先狩猎场景,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宋继儒无心观赏舞蹈,趁人不注意,和韩崇武一起偷溜进突厥营地,四处寻找张长弓和韩雪儿。奈何毡庐多达几百个,大同小异,两人如无头苍蝇转得晕头转向,一无所获。
二人无计可施,惆怅间,宋继儒只觉背后凉飕飕,猛一回头,看见一位身材高大肥胖的老妇人,头戴着褐色狼头帽,白发披散,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对绿眼眸阴冷地盯着自己,正是坐在英武可汗身旁的那个老巫师。
老妇人冷冷问:“你们如老鼠一般四处乱窜,在找什么?”
韩崇武忙回答:“尿急,找茅房。”
老妇人头一偏,举起手里的权杖,权杖上银色狼头呲牙咧嘴正对宋继儒:“你来回答。”
韩崇武忙解释:“他是太皇太后娘家的陪嫁,不会突厥语。”
塔拉绕着宋继儒上上下下打量,哑声冷笑:“我多次陪着吉利可汗与韩擒虎进行谈判,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他的模样,永远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睥睨万物。年青人,我知道你是谁。你有一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的脸,也有他那样非凡的勇气,胆敢只带数名亲兵进行谈判。现在,让我看看你是否有你父亲那样非凡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