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交替的昏黑地宫里寂静一片,显得水流滴答声分外突出。
王蕤意的脸在玄铁栏杆后若隐若现,幽暗的光衬得她的面庞一片死白,
透露着诡异的美感,宛若瓷尊娃娃,无喜无悲,清冷的眼神瘆得人阵阵寒意。
陆及丰隐在暗处默默注视着她,内心升起恐惧。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五官身材都无大变化,却总觉得她大不一样,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和战栗。
也许有一天王蕤意会成长为世间最强的修仙者,到时整个陆羽宗上下都不是她的对手。
思及此,暗处的陆及丰轻蔑一笑,可惜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王蕤意的羽翼将被狠狠折断,叫这广阔的世间再无她的容身之所,除了地狱她将无处可去。
世人会憎恶她,她亦会厌弃自身的存在。
这是陆及丰早已定好的计划。
只有逼王蕤意处处违反天道,做一个伤天害理、残暴不仁的人,
她才有机会夺舍王蕤意的身体而不被天道惩罚,降下销毁雷劫。
到那时天道只会认定王蕤意死有余辜,
而她陆及丰夺舍他人身体,是为了消除业障,维护世间安稳,便可顺利飞升。
陆及丰脚步轻盈,走到王蕤意面前。
王蕤意轻视她的存在,当她是空气。
陆及丰也不气恼,早已习惯王蕤意目中无人。
她继续打量王蕤意,视线毫不避讳,想用蔑视的眼神让王蕤意感到自卑害怕。
可王蕤意气定神闲得牢里牢外没区别,不把陆及丰的小心机放在眼里。
僵持一阵,她始终没有跟陆及丰开口求饶的意思。
白耗下去也没意思,陆及丰率先开口:
“王蕤意,你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完成我布置的任务,闲暇之余你想去哪儿都行。
不要妄想着悄悄逃跑,我身后站着整个陆羽宗,你拿什么跟我斗?
胆敢逃跑,我立马拿你的父母、小王爷、弟弟开刀。”
陆及丰的眼神阴狠,虽然说话语调轻柔又慢,却能让人身起鸡皮疙瘩、不寒而栗。
老妖女干得出来杀她全家的阴毒之事。
王蕤意明白,陆及丰从前放过他们就是为了今日能拿捏住她,家人是她最柔软的后盾。
只有家人才能让王蕤意不战而屈。
就凭这一点,陆及丰轻松将王蕤意玩弄于五指之间。
王蕤意面无表情盯着她,慢吞吞地说:
“先讲清楚,烧杀抢掠的坏事我不做。”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陆及丰讽刺笑两声,“巧了,刚好就是让你去抢东西。”
她瞥一眼王蕤意,神情里流露出厌烦,“之前你杀了何煜,他父亲何城主要杀你报仇雪恨。
我替你摆平了这件事,代价是减少百年的灵石供奉,还要无偿保卫何氏城池的安全两百年。
你看看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搞得陆羽宗钱库亏空不计其数,你不去偷去抢,拿什么赔?”
老妖女一通歪理,王蕤意当她纯纯放屁,陆羽宗亏空又如何,关她什么事?
她巴不得陆羽宗穷死饿死,全宗门暴毙而死。
破宗门上上下下都跟她作对。
可现下只有假意迎合,她先出去再说。
这玄铁牢笼坚不可摧,仅凭她自己的力量,她一百年也逃不出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要达成目的,但凡屈辱一点也没关系。
陆及丰叫王蕤意去抢夺空桑冀州的伊家。
伊家在空桑,乃至整个修仙界德高望重,是个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世代积累的财富珍宝胜不可数,几乎比得上陆羽宗这样的大宗门。
伊家的家主伊宁源与陆及丰还有过一段故事。
原本他二人指腹为婚,两家长辈指望空桑伊家和陆羽宗亲上加亲,在修仙界强强联合。
怎料伊宁源少年时移情别恋,爱上一个农家女子,不计代价也要毁了和陆及丰的婚约。
陆及丰虽不爱伊宁源,但他主动撕毁婚约,昭告天下要娶一个低贱的农家女,
无疑是把陆羽宗的脸踩在地上狠狠蹂躏,告诉世人她陆及丰还比不上一个农家女。
几百年过去,陆及丰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她要借刀杀人,让伊家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王蕤意哪能知道那么多前尘往事。
踏出陆羽宗大门的刹那,她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惬意,只想快些敷衍完成任务,好回到临安城去。
原本她并不知陆羽宗具体位置,出来这一趟,她才发现陆羽宗坐落在东南方向的一座大岛上,
远离陆地与人烟,四周海水汹涌澎湃。
终年有护山大阵的障眼法,出海的渔民看不见,亦靠近不得。
老妖女这次安排她偷到伊家的传世之宝——梭罗明珠,传说中的圣物,蕴含源源不断的精纯灵气,助人延长仙寿,保家族三运亨通。
此等好物肯定看管严恪,哪儿轮得到王蕤意来偷。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路游山玩水,享受阔别已久的凡间生活。
陆及丰再次给她戴上赤金玲珑镯,掌控她的行踪。
王蕤意不把这破镯子放在心上,她故意懒惰拖延,行事乖张,把老妖女的吩咐抛诸脑后。
磨磨蹭蹭一个月,她还在半路上吃吃喝喝,没点干正事的样子。
气得陆及丰念动咒语,赤金玲珑镯瞬时收紧,死死嵌进王蕤意的肉里,快要箍断她的腕骨。
王蕤意咬紧牙关,坚决不闷哼出声,不向老妖女屈服。
她疼得倒在路边,接着晕了过去。
陆及丰不屑一顾,轻蔑视之。
王蕤意就像条狗,不打她就不老实。
在毫无知觉下,王蕤意被陆羽宗的弟子抬到了空桑冀州。
等她醒来时,陆及丰站在床边,阴沉沉看着她,“要是你再敢拖沓敷衍,别怪我心狠手辣对你家人下手。”
这老妖女,屁本事没有,吓唬人倒是一套一套,花架子摆得厉害。
王蕤意翻她一个白眼,径直走出门去。
跟老妖女同处一室她嫌恶心得慌。
走出庭院,她来到络绎不息的街上,内心充满好奇。
空桑的百姓和他们中原来的人长得大不相同。
空桑人眼窝较深、鼻梁很高,与陆及丰有些相似。
她沿街游玩,买了不少东西。
还学着空桑女子的打扮,用火棍把头发烫成小卷,戴上精致的头饰,再穿上空桑特色的缎制长袍,从背后瞧着高挑的身材与本地女子无异。
融入本土化的打扮方便她踩点,不招人注目。
免得圣物没偷到,还被伊家城主抓起来。
身为空桑最富有的大户,伊家门庭高广,气势恢宏。
屋殿四周巡逻的士兵不计其数。
守卫如此森严,更别提暗处的层层机关和法阵。
她望房兴叹,真是骑虎难下。
前有陆及丰的威逼利诱,后有伊家的明枪暗箭。她怎么做都会死得很难看。
陆及丰想得倒美,黑锅都拿给她背。
别妄想她逆来顺受。既然老妖女让她干坏事,何不如将计就计,栽赃到陆及丰身上。
王蕤意在乾坤袋里挑挑拣拣,找出幻面。
这是天凤不要的小玩意儿,它们神族随心变形,根本用不着幻面的帮助。
幻面由餍兽的内丹和心脏制成的翠绿珠子,戴在脖子上便可任意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实则是幻术的一种。
对神族来说微不足道,真眼一看便可破解。
纵使修为再高深的凡人都没法识破餍兽的幻术。
从未有人听说过餍兽的存在,更不知幻面这种东西。
戴上幻面后,王蕤意赫然变化成陆及丰的面貌。
估计陆及丰的亲生爹娘来也看不出她哪里是假的。
真正的陆及丰绝不会露着脸大摇大摆跑到别人家里行窃。
王蕤意聪明地戴上面纱,只露出那双清冷精致的眉眼。
叫人怀疑是陆及丰,又不敢确认是陆及丰。
栽赃人就得似是而非,给出太确凿的证据反而容易被人证明是假的。
贴上隐息符,王蕤意身形轻盈飞跳在楼宇之间。
在高处她能清楚辨别哪儿是主院、厢房、祠堂等。
圣物要么放在伊城主厢房的暗间里,要么有专门的库房。
她决定先去伊宁源的厢房探看,大概率会在那里。
人都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贴身存放。
脚一落地,她感觉不对劲,自己似乎有些不由自主,控制不了沉重的脚步声,还莫名其妙把隐息符撕了。
有古怪!
她警觉大作,想立马飞身离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清楚看到自己的手粗鲁推开伊宁源的房门,屋里的男子震惊抬起脸庞。
院子里响起惊呼的声音,侍女大喊:“有贼!有贼!”
不由分说,王蕤意拔剑相刺。
她停不下自己的动作,遭天杀的老妖女到底对她下了什么咒语?
见到血光后,王蕤意彻底失去对自己意识的掌控。
层层包围的士兵被她飞速解决,湛卢剑不知抹了多少人的脖子。
大量喷洒的血液浸湿了王蕤意的衣衫,染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已看不出原来本色。
伊家的守卫、稍有道行的人全鱼贯而出,英勇无畏地上阵。
阵法机关全部激活,漫天箭矢朝王蕤意射去,庭院的石板塌陷,底下布满尖刀。
尽管没有自己的意识,凭借本能、王蕤意及时飞身躲开。
在她上飞之际,一张罗汉金身网飞甩过来罩住她。
众人以为成功抓住了她,一窝蜂拿剑刺上前,要当场致她于死地。
王蕤意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杀,全杀光。
湛卢剑感受到主人澎湃的杀意,它亦兴奋起来,剑身颤动,叫嚣着吃更多的血。
高举宝剑,势不可挡的剑意直飞冲天,罗汉金身网不堪一击,碎得四分五裂。
众人亦被剑气冲撞,跌坐在地。
伊家祖先原本是修仙大能,但后辈逐渐入世,生活被空桑的百姓同化,走上生老病死的平凡道路。
家族中少有人苦修,连家主伊宁源不过修到金丹期,只为保持容颜、延年益寿。
伊家上下无一人是王蕤意的对手。
杀到最后,已无几个活口。
王蕤意沿着气息,找到几个抱在一团瑟瑟发抖的孩童。
他们惊恐无助地瞪着这个浑身浴血的疯女人,绝望的眼泪簌簌落下,无助的尖叫声已引不来任何大人的帮忙。
王蕤意被他们的眼神刺痛,剑身杵着地,当场愣住。
像是眼前的一片红纱突然被揭开,王蕤意看清楚眼前的惨剧,自我意识回到身体里。
她告诉自己的双手停下,不要再造杀业。
可是双手不听使唤,直直朝那群小孩刺去。
王蕤意崩溃不已,泪水滂沱落下。
她此时就像人格分裂的疯子,手上做着最残忍的事情,眼睛却悲天悯人,饱含泪水与绝望。
不过瞬息,孩子们全断了气。
王蕤意恨得想杀了自己,她脑海里全是孩子临死前痛苦绝望的眼神。
她跌跌撞撞走出房门,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空气中飘着浓厚的血腥味。
全是她杀的?
她不可置信看向双手,全是黏腻的血迹,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这些人何其无辜,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按部就班地活在自己的幸福里。
一夜之间,三千口人全断了气。
王蕤意神情恍惚,晃荡在尸体堆里。
她的眼神空洞,哀痛到麻木,泻了精气神的身子仿佛一张枯叶,风一吹就能飘散。
嘴里不停念叨“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
湛卢剑在地上被拖动得起了火花。
她的眼睛逐渐染上血丝,变得通红,似有入魔的迹象。
她突然狂笑一声,异常坚定地对自己说:“杀了陆及丰我再死!”
老妖女害她如此!老妖女才最该死!
王蕤意满心满眼的仇恨与憎恶,誓要与陆及丰同归于尽,不能让无辜之人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