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广无际的祥云铺展,淡抹胭脂,轻粉相宜的天界美得岁月静好、安宁无忧。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很难生出憎怨的心思,心随景动,容易淡漠前尘往事。
或许这是王蕤意一厢情愿的借口,她只是单纯不想对轩寒笙发火。
抢择溵花一事让她心中有气,可又没严重到必须对祂大吼大叫发泄出来。
这样奇怪的拧巴之下,致使她对轩寒笙的态度很奇怪,仇人不像仇人,朋友不像朋友。
没有剑拔弩张,却也没多少亲近。
轩寒笙的心情近来倒是很好,没把王蕤意的拧巴放在眼里,对她大呼小喝的次数大幅减少,脸色也不像之前冰冷。
祂甚至主动提出要教授她仙文。
王蕤意愣住,毫不避讳地打量祂的脸色,试图看穿是不是捉弄她的把戏。
当初她央求过轩寒笙出借一些书籍,想自个儿摸索着学习更多的仙文和仙法。
被祂一口回绝,原话是:“你一个处在天界最底端的人物有什么资格翻阅神圣的仙籍?”
气得王蕤意牙痒痒,合该就祂了不起,高高在上。他们这些凡间来的卑贱如泥。
王蕤意无言回怼,脸上却明晃晃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得轩寒笙差点失了风度,想动手打她。
时隔这么久,要不是轩寒笙突然提及教仙文这一茬,她早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不知道祂突然发什么疯,出尔反尔。
但对王蕤意总归没坏处。她所识仙文有限,笼统就梧季在混沌空间教了几个字。
仙文字形繁复,晦涩难懂,自己瞎蒙带猜根本不行。
轩寒笙低估了王蕤意的聪慧。
祂特意从最难的几个字教起,嘴上说的却是“教你几个简单的”,想挫败她的锐气,打击贬低一番。
没想到王蕤意过目不忘,领悟力惊人。
祂有些理解她为何是古往今来飞升成功的第一人,仅凭运气好是不够的,还得靠脑子。
这厢王蕤意在全神贯注学东西,殊不知那头祸事已经找上了门……
梧政林难得拜访天宫,率先拐弯去向芜心殿,关切询问桐之荷和帝神走到了哪一步。
神凰脸皮薄,说不来大胆直白的言论,万万不可能主动迈出那一步。
梧政林看这个侄女好是好,就是好得太过头。
她温柔端庄,谈吐得礼,素无城府,心思澄得像明镜,根本不懂提防帝神身旁的莺莺燕燕。
祂语重心长地提点桐之荷小心帝神的贴身侍女。
“您是指王蕤意吗?不会的,她是一个很单纯善良的姑娘,况且她已成家,怎么会做出勾、勾、引帝神这样的腌臜事?”
说到这样的词汇,她忍不住面皮发红,羞愧地别过头去。
梧政林叹一口气,双眼沉沉看着面前这个真正单纯善良的侄女,想为她点破其中的复杂内里,犹豫几瞬后,疲于开口。
祂看得明白,怕是桐之荷从没想过王蕤意为何能在天宫当差。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新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轻而易举做到了帝神贴身侍女的位置。
神凰与生俱来的高贵至尊让桐之荷从没把丫鬟之类的角色放在眼里。
她哪里知道在天宫当差是底下仙神眼红的好差事,争破头也不一定争得进来。
不怪梧政林忍不住多想,毕竟这些年来,帝神从不让人轻易靠近祂的身旁。
也罢,合该不算什么大事,一个无足轻重的卑微小仙而已。
就让祂这个长辈出面解决,别影响两个年轻人的和气。
祥和暖馨的书房香烟袅袅,透映着两个银墨发色的背影。
天将来报,打断了这安详的场面:“天凤大尊神求见。”
意外的访客打断了轩寒笙的教学,祂脸上瞬闪过微不可查的厌恶与不耐。
祂嘱咐王蕤意留在书房别乱跑,使个眼色给天将。
天将心领神会,悄然退出,将梧政林带去天宫另一端的偏殿。
王蕤意看他俩神神叨叨的样子,只当是有什么大事不能让她知晓,识相地避嫌,她乐得独自留在书房讨个清闲。
梧政林一见着轩寒笙,嘘寒问暖地关心祂近来如何,是否事务缠身,需不需要祂这个外祖帮忙?
轩寒笙客气有礼谢过外祖,避重就轻答道一切都好,无需多忧。
祂四两拨千斤地躲开梧政林热烈的关怀,无视这位长辈面对唯一血亲的殷切与激动。
受到不冷不热对待的梧政林也不往心里去,只当外孙性格使然,不过多计较。
场面话走过,梧政林不再绕圈子,直白说出来意:
“敢问陛下如何看待之前您的婢女胆大包天送您择溵花一事?
她此等不忌尊卑、贸然犯上的行为可是大不敬,理应处死!”
轩寒笙淡漠地抬起眼皮看向情绪激昂的梧政林,眼神清冷无波。
外祖跑来问祂如何看待此事,又不等祂的回答,直接自答自问给出判决,何故大费周章来问一句,不如直接动手。
尽管不满外祖的僭越,但祂心里想的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
轩寒笙顺着梧政林的话说道:“小小婢女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确实该罚。
从百花岛回来的那天本尊已惩罚过她,打发她去了天宫最底层做浇花女。
时过境迁,懒得再理会这桩事,量她以后也不敢再犯。”
说完,轩寒笙慵懒地躺在龙座上小憩,双眼闭目凝神。
祂冷漠的态度摆明不想和梧政林再作纠缠。
心细如发的梧政林自然懂得外孙的抵触,但有的话祂这个做长辈不说,就没人会对帝神说了。
“老臣明白,您贵为帝神,神力无边,宇行万宙皆在您手,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得不到。
可是,他人的尊重、流芳万世的美名不是单靠神力就能得到。
坐在天帝的位置上,有多少人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您,就盼着您出错,加以奚落嘲笑。
您必须谨言慎行,维护龙族的尊贵与地位。
那个卑贱的婢女已有人夫,您要是和她沾染不清,众仙神会耻笑天宫、耻笑龙族!”
“够了!”轩寒笙低吼一声,神情不耐,“空穴来风的事情被您说得有鼻子有眼,真是越老越糊涂。本尊何故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您别来这儿泼脏水。”
轩寒笙通身散发着贵胄之威,叫人不寒而栗。
梧政林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冲撞了在上。
但本着看护小辈的殷切之心,祂梗着脖子大胆说出心里话,不吐不快,
“那个丫头怎么进的天宫您心里有数,一个无依无靠的新仙何德何能进入天宫做事,就算是个看大门的也轮不到她来做!”
轩寒笙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一言不发看着祂,看祂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换作其他人被轩寒笙这样看上一眼,早吓得两股打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可梧政林不怕,仗着是轩寒笙的外祖,行事正直磊落,从不避讳。
梧政林还没说够,趁局面已然僵尬,再无回旋,倒不如一次性说个痛快。
祂必须斩断轩寒笙的任性,规矩祂的操行。
祂刚开口,才说出一个“您”字,轩寒笙已经不耐烦地瞬间消失,偏殿内不见人影。
小辈不告而别狠狠挫伤了梧政林的自尊,气得祂原地大喝一声:“你回来!”
偏殿回响着祂的声音,无人出来理会祂的愤怒。
儿大不中管,尤其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神,更难管。
梧政林叹息一口气,失望地离开天宫。
那个王蕤意最好别犯什么错处落到祂手上,不然下次决不轻饶。
暗夜将至,书房的门纹丝不动,静默伫立在那儿,陪伴被遗留在这儿的王蕤意。
许是帝神太过忙碌,无暇顾及到她。
王蕤意知趣地离开书房,回到自己的小院温书。
对她来说,这一天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浑然不觉深渊底下的暗流涌动和派系斗争,香甜进入梦中。
金色阳光漫漫洒下,如梦似幻的朵朵白云堆积在天宫的不远处。
王蕤意神清气爽地醒来,看一眼窗外生机勃勃的小院,迎向繁盛的美好。
她如常走到大殿,按部就班做好份内的职责,摆好笔砚,热水烹茶。
正在忙碌之时,一个天将来通知她快去书房,帝神已等候多时。
王蕤意纳闷儿大早上的就去书房学习,帝神今天没有公务处理吗?
一路走过寂静无声的长廊,她去到书房,轻轻推开房门,见到轩寒笙如往常一样斜靠在坐榻上,闭目凝神。
听到她来,轩寒笙仍旧维持原样,没有睁眼的意思。
王蕤意恭敬行礼,温和有礼地感恩帝神对她的栽培和育教。
轩寒笙不置可否,淡漠地吩咐她默写之前学过的所有仙文。
王蕤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容不迫地提笔默字。
她写得专心致志,一丝不苟,毫无察觉身后轩寒笙坐直了身子,直勾勾打量着她,视线炙热。
写完后,她恭敬地呈给轩寒笙。
轩寒笙却一眼不看,把纸张捏在手中。祂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高高在上的冷漠,紧盯着王蕤意。
王蕤意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做错了,惹得祂不开心。
没搞清状况之前,她最好先当只鹌鹑,低头示弱。
轩寒笙看着她,欲言又止,沉默过后,叹息一口气,无奈说道:“你知道收留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王蕤意不解地抬起头,祂何出此言?
轩寒笙站起身,高朗的身形给她带来压迫感,逼得她往后小退两步。
气氛很不对,有点暴风雨来临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趋势,王蕤意本能地想躲。
可轩寒笙强硬地把她困到书桌前,不让她走。
王蕤意懵了,祂那要吃人的眼神不、不、不会是想要轻薄她吧?
想到这一点,王蕤意脑袋一下炸了,最直接的反应是小王爷怎么办?她不能对他不忠!
敌不动,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呼吸,眼神恳求轩寒笙别这样。
明艳动人的女子一示弱,很像是可爱憨态的小猫放下了爪子,乖乖献出自己最脆弱无助的脖颈让人掐捏,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轩寒笙呼吸急促起来,呼出的热气扑在王蕤意脸上,不自觉凑近两人的距离。
王蕤意被祂突如其来的反常搞得心跳加速,耳朵里听到心脏大锤一下一下地敲。
他们这算怎么一回事?帝神哪根筋搭错了?她到底该怎么办,要伸手打笑脸人吗?
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应对之时,轩寒笙的手一把捏住她的脖子,不过并没用力。
这属实算越界!
他俩有这样的关系吗 ,手随便乱放?王蕤意被激怒了,瞬时去拽祂的手。
但轩寒笙越掐越紧,王蕤意感觉自己的手像蚂蚁腿儿,完全使不上劲。
她被掐得连话都说不出,脸色已经涨红。
帝神又在发疯,祂就不是条正常的龙!
王蕤意脑袋里不停地咒骂祂。
被强大的力量锢桎住,王蕤意全身血液冲向大脑,耳朵轰鸣得要炸开,眼睛里的泪水也被硬生生挤出。
她求救无门,内心绝望悲哀,从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如此草率。
轩寒笙站在悬崖边上,向前往后都没有退路可言,龙族几万年的荣耀系在祂一条孤龙身上。
外祖那句“和她沾染不清,所有人会耻笑天宫、耻笑龙族”在祂脑海里萦荡不绝,折磨了祂一整晚。
那些仙神背后的指指点点、嚼舌根,那么多丑陋的面孔看热闹不嫌事大、落井下石。
自己一人孤高在上,冷眼面对所有奉承与密不透风的审视。
危险至极的是,她很会牵扯自己的情绪,让祂轻易动怒、喜形于色。
祂绝不能受别人的左右,绝不能!
在轩寒笙的内心,自己永远面对的是高穹空旷的大殿,茕茕孑立。
祂必须压抑自己的内心,扼杀自己的喜乐,禁止一切让祂放纵的事物。
在疯魔丧失理智间,咔擦一声,吓得轩寒笙瞬间收回了手。
王蕤意喉骨碎裂,彻底断了气。她的身体重重摔在书桌上,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