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习习的黑夜,王蕤意漫无目的飞行。
穿过浓厚的白色祥雾,她看见灯火通明的紫霄宫。偏院有一幼儿贪玩,迟迟不肯进屋。
对战孩童,她指定胜券在握。但这是鸿钧老祖的地盘,她不敢造次。有命拿小仙童的仙元,她也没命走出紫霄宫。
压根不敢惦记,王蕤意没有丝毫犹豫快速飞离此地。
茫茫黑夜里,她不敢停歇。
又看到一个寂寞的仙女在房里跳舞,她的情人不知所踪,落寞的心情无处排解。
这样娇柔的女仙也算好下手的对象,可她是度厄真人的女儿。倘若王蕤意胆敢朝她下手,女仙的血脉亲族很快就能察觉。
飞过一重又一重,王蕤意发现许多仙力不如她的仙人,可碍于天界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势力,迟迟没有合适的下手对象。
天空灰白,接近破晓,要是再没找到合适的羔羊,她必须赶回昆仑,不能在师兄师姐面前露馅。
经过一个不起眼的瓜棚,心事重重的王蕤意根本没注意到它,没想起还有一个故人孤独驻守此地。
反倒是瓜棚里的老仙率先看见她,传音呼唤她:“王姑娘,王姑娘!”
他急切的呼唤让王蕤意回过神来,她看见下方有位花白的老人在招手,正是多年前她刚成仙时遇见的瓜棚老仙。
她飞下去和老人叙旧。
“天色尚早,王姑娘赶路去哪儿啊?”
老仙关切道。
王蕤意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老仙为她斟来一杯热茶,“喝点茉莉新茶暖暖身子,这是老夫前段时间刚制的。”
瓜棚老仙种出来的任何东西都非凡品,茉莉清茶喝下去后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王蕤意的心思无法集中,欣赏不了老仙的好茶。
老仙也听闻了她和翁叡祺的遭遇,他俩简直遭了无妄之灾,令人惋惜。
是以他特地拿出新茶为王蕤意安神,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王蕤意坐在长条凳上久久不语,老仙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陪在她身边,开导她心中的郁结。
也不知道王蕤意听进去没有,她低垂头颅,双目泪水滂沱,握住茶杯的手松了又紧。
瓜棚四周逐渐升起仙灵屏障,包围此方小小的天地。
老仙心下大惊,不可置信望向王蕤意。
王蕤意缓缓抬起头,泪水湿了满面,绝望和痛苦在她眼中交织。
“对不起,对不起……”她魔怔反复说这三个字,可并未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老仙很不安,不敢相信她是一条毒蛇。强烈的预感死亡即将到来,心里发寒,冷意似乎凝固了他的血液。
他失望至极的情绪无法言说,只劝她回头是岸。
瓜棚老仙千年来安分守己,乐于此地怡然自得,不精于仙修。从没人想过杀他或对他不利。
他浅薄的仙力完全不是王蕤意的对手,打不开王蕤意设下的仙灵屏障,逃脱不得。
很久以前王蕤意借用金身朿俐环的神力杀死了轩景泰、轩景祯。今日她再次取下朿俐环,动作沉重地把它摆到方桌上。
老仙面色凝重看着这只流淌神力的素金环,又抬眼看向王蕤意,始终不敢相信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王蕤意羞愧难当,再次低下头,不敢直视老仙的眼睛。
她始终一言不发,不敢狡辩两句。
错了就是错了,她就是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畜牲。
长大的代价好痛苦,遇到事情再也无法躲在大人身后。
那些被陆及丰胁迫的日子,那些被操控着滥杀无辜的往事,早已隐蔽在她心底最深处烂成了污黑的血肉,令人作呕,挖不出来。
以前她可以找借口说是陆及丰逼她的,为自己开脱,苟且偷生。
这次她还有什么借口?清晰看见自己人性的阴暗面,放弃做人的底线,她好痛苦,痛苦得心脏抽搐快要爆炸。
她可以选择停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可她只是坐在那里低头哭泣,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老仙叹一口气,花白的面貌片刻间竟更加苍老几分,失了他往日悠然爽朗的精气神。
他颤巍巍开口:“这浩瀚的天界只有老夫一人孤孤单单,举目无亲,有谁会来替我讨公道?你不杀我杀谁呢。”
只说这几句,他难受得停顿下来,喘息口气儿。
面对死期没有谁能稳如泰山,他不甘心,“你攀上帝神这条关系,自然也瞧不上老夫这样的游仙,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帝神会为你做主,保你周全。”
瓜棚里的气氛愈发压抑,袒露的敌对倾寒尖锐。
王蕤意捏紧桌上的金身朿俐环,生出退缩的心思,她不该这样对自己的恩人。
此刻停手一切都还有机会,她不能冲动走上绝路。
不管活了多长的年纪,都会畏惧死亡。何况老仙无病无灾,生活翔实安逸,他怎么甘心自己去死。
老仙说话愈发结结巴巴,他不想死,他还没享受够这美妙的世间。
“我前两月种下的西瓜就快成熟了,好几个小仙娃还等着我给他们送过去呢。他们最喜欢那口又红又甜的大西瓜。玉鼎真人还念着我新制的茉莉清茶,说好给他送过去的……”
话还没说完,金身朿俐环箍住他的脖颈,不停收缩,勒进他的肉里。
老仙死命挣扎,脸色胀红,“咦呜”张开嘴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挥舞,想取下脖子上的钳制。
王蕤意心狠手辣抓进他的内府,取出了一颗纯白柔光的仙元。
被神力摧残加之失去仙元的双重打击,老仙顷刻间灰飞烟灭,最后连肉身都无法留存。
他死得无声无息,只剩一个简陋的瓜棚和一大片绿油油的瓜田驻守在荒无人烟的西天路上。
……
翁叡祺得救了。沉重的负疴感消失,仙力经他全身自在游动,他彻底清醒,舒服得像是从未遭受过劫难。
他和王蕤意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王蕤意隐瞒了真相,撒谎说神女桐之荷给的凰珠助他起死回生。
她不愿意他见识自己最卑鄙肮脏的那一面,也不想翁叡祺和她一同承受忘恩负义的愧疚和痛苦。
翁叡祺潇洒坦荡地活着,留她一人受折磨就够了。
凰珠已化作金线串起他枯萎的经脉,不再是珠子的形态。
老仙的仙元错被翁叡祺当做凰珠,不作他疑。
翁叡祺素来信任王蕤意,她绝对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况且他能醒来,一定是王蕤意尽心尽力地帮忙。
只有她才会为了他,不顾尊严到处求人。
翁叡祺想出门走走,感谢昆仑上下对他的照顾。要不是同门师兄把他接回昆仑,他早该死了,活不到现在。
还要感谢神女桐之荷的相助。祂能赠出凰珠相助,不用言明也知道是多么大的一个恩情。
王蕤意却百般阻挠,不准他出门。甚至阻拦昆仑同门的探视,借口说翁叡祺需静养,暂且不方便见人。
昆仑弟子体谅她心情不好,不愿徒增她的烦忧。
为首的双成师姐安慰她:“行,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俩。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双成师姐塞给她一条红色的小玉鱼,“给小鱼注入仙灵,我就能感知到你有事找我。”
王蕤意端端有礼谢过师姐,镇静的面色看不出异常。谁也没想到屋里的翁叡祺已经醒来,恢复如初。
翁叡祺不理解,明明他醒来是好事,为何蕤意偏偏怕人发现?
王蕤意敷衍搪塞说了一个烂借口,却掩盖不了她脸上的慌张:
“天界里有叛徒,才致使当初我们在湄洲关被抓走。贼人在暗,我们在明,需得小心行事。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走漏你的消息,避免惹上麻烦。”
翁叡祺很了解她,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说话会不自然。
但他乖顺扮作什么都不知。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只要她在身边,出不出这道房门又有何紧要。
天长日久、朝夕相对本就是他最渴求的朴素愿望。
走过那么多磕磕绊绊,翁叡祺本以为苦尽甘来。
可王蕤意脸上没有那么多笑容,愈发沉默安静。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不再睡觉,日日睁着空洞的双眼枯坐。
翁叡祺担心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可好像他的温柔陪伴作用不大。
询问她不开心的缘由为何。
王蕤意躲闪着不肯交心,只推脱说自己很开心,没有不开心,是翁叡祺想太多。
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往日无话不谈、谈笑晏晏的样子淡化在记忆里,眼前的沉默越加清晰。
他们仿佛被关在房间里的困兽。
翁叡祺不被允许走出房间,也走不进王蕤意的心里。
而王蕤意把自己封闭在枯涸的内心,一片荒芜,生与死无法再激起她的胜负欲。
她痛恨自己的卑劣。
她自以为是逃出生天,摆脱了所有麻烦,带着翁叡祺躲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全然不知外面的天界在全力追查谋害喜神的真凶。
直到一个人找上门来,她才知晓自己错得离谱,孽债因果早晚会有报应,无一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