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光芒万丈,炫橘耀彩。热闹的一天过去,晚宴正式开始。
知薇伴在王蕤意桌旁,为她夹菜、剥壳、倒酒。
平日里王蕤意随性惯了,不大懂宴食的规矩。
轩寒笙怕她出丑,特地命知薇陪在一旁,事事提点。
筷子不能碰碗壁、进食时嘴巴微微张开、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可多吃几口……
极致的繁琐和没必要。
王蕤意虽不耐烦,倒也乖乖照做。
她有些纳闷儿,自己吃饭的仪态没那么糟糕吧,底下的仙神也没个个做到这种程度,偏偏要求她这般那般。
估计轩寒笙看她心情好,故意找茬添堵。
轩寒笙见她端庄有致,处处得体,甚是满意。
祂巴不得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看,还有谁敢说祂的蕤意是疯丫头,她的礼教现在可挑不出一点错处。
漫长的晚宴结束,轩寒笙起身走下高台与重臣寒暄洽聊。
王蕤意也得以自由,终于能到处走走看看。
知薇尽职尽责跟随她左右,形影不离。
许多说不上名字的生面孔殷勤来到王蕤意跟前自报家门,献上各色奇珍异宝。
这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很是别致,王蕤意很心动,又怕他们在珍宝上加什么法咒、幻术。
她的仙力低微,遇上仙法比她高的,根本看不出别人做了什么手脚。
为自身安危考虑,王蕤意委婉谢过他们的好意,拒不接受。
来献宝的仙神只当她客气有礼,再三塞给她。
王蕤意别无他法,勉强全收下给了知薇,事后再叫知薇转交给轩寒笙。
这样最为稳妥,轩寒笙也不怕别人下套害祂。
不怪王蕤意太过小心谨慎,只是陆及丰教会她一个最重要的道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对这个世界早就没了安全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好不容易穿过热闹的仙群,王蕤意来到一片清静的花泊池。
这里盛开着各色各样的珍贵仙花,它们屹立在清澈的荧光晶水里。
夜晚,荧亮的水辉映娇艳的花,光怪稀奇,流漫陆离。
王蕤意静静站在池边赏景,身后一道声音叫醒了她——“王姑娘!”
她回头一看,是双成师姐。
师姐的脸色凝重,神情肃穆,不像是来叙旧的样子。
王蕤意很有眼力见儿,立即支使知薇走开,方便双成师姐说话。
许久未见故人,王蕤意浅浅一笑,客气寒暄:“双成师姐,别来无恙。”
双成出现在这儿既不是为了攀高枝,也不是找故人叙旧。
她单刀直入,毫不拐弯抹角,语气不善地问:
“王蕤意,你还有没有心?和一个杀了你丈夫的人恩爱有加、你侬我侬,小师弟在天之灵怎么安息!”
从前在昆仑山时,双成师姐最为照顾他夫妻俩,事事帮扶,有好东西也不忘分他们一份。
那时大家皆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现在王蕤意变成这个样子,她很心痛。双成不求她为自己的夫君报仇雪恨,但最起码坚守底线,不和帝神狼狈为奸。
被双成师姐义正言辞地责骂,王蕤意无话可说。
她神色倨淡,轻飘飘回一句:“你就当我没有心吧。”
再怎么当做无所谓,忽略不了内心的刺痛,说话间一滴泪从她眼眶滑落。
王蕤意抬手抚去,神色如常好像这滴泪不过一只烦人的小虫,随手摘去便是。
双成没有想到那么爱翁叡祺的王蕤意竟会是现在这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消失的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回来后彻底变了性情,好像翁叡祺从不曾出现在她生命里。
一想到从前,双成就为他们两口子可惜。
他们是那样的恩爱两不疑,不离不弃、彼此尊重,从不争执拌嘴。
王蕤意怎么转头就把这些全忘了,连她一个外人都做不到心平气和,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忘得干干净净。
“你知不知道以前你被困在天宫出不来的时候,小师弟在做什么?
他每天卖命地除魔杀妖,只为多挣点仙功给你买好吃的仙果、漂亮的仙裙!”
双成对这些知道得清楚是因为翁叡祺挣到仙功后,总会来请教她仙界正在时兴什么好东西。他希望他的妻子也能享受到别人有的好东西。
再次听到翁叡祺的点点滴滴,王蕤意心痛得心如刀割。
她站立原地,不敢眨眼,生怕眨眼的下一瞬眼泪会决堤。
脸上强撑着不流露丝毫情绪,不愿让双成师姐瞧出任何异样。
双成说着说着就像打开河道破了堤口,源源不断收不住势头:
“那段时间小师弟过得很辛苦,身上伤痕累累,往往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
他根本没有卖命的必要,那时我们都清楚你不一定能再回来,买那么多东西又有什么用。”
王蕤意安静听着,藏在袖子里的双拳握紧,被用力嵌进去的指甲刺得血肉模糊。
“小师弟很固执,怎么劝他都没用。他希望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让自己变强,等到他足够强大的那一天或许能找出办法接你回来。”
尽管翁叡祺那样做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可他从来没放弃团聚的希望。
再说下去,就该说到小师弟惨死得可怜。
双成师姐哽咽了,没办法说更多。
她从袖里拿出一个袋子,这个袋子王蕤意很眼熟,立马认出是自己以前送给翁叡祺的乾坤袋。
“我把小师弟的遗物全收在了这个袋子里,你想要我就给你,你不想要我便把它埋到昆仑山,给小师弟立个衣冠冢。”
王蕤意没有迟疑,迈开沉重的步伐,接过来。
她伸出手心去接袋子的瞬间,双成师姐才吃惊地发现她手掌心血肉模糊。
王蕤意接过乾坤袋,紧紧捏在手中,“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们。”
她声音嘶哑,嗓子被糊了一层血似的黏糊闷沉。
双成现在又惊又惑,好像王蕤意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敢把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人前?
欺她水性杨花,实则另有苦衷?
既然她还深爱翁叡祺,她为何回来和帝神在一起?
帝神一直都找寻不到她的踪影,何必自投罗网。
盼她三贞九烈,她却不肯靡颓断肠…
双成越想越迷糊,看不明白王蕤意在做什么。
没来得及说更多,知薇引着帝神过来。
轩寒笙假装看不见现场的凝重气氛,爽朗笑两声,揽过王蕤意的肩膀,问她:“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她是你认识的朋友?”
轩寒笙只记得双成是西王母手下,姓甚名谁并不清楚。
王蕤意不动声色藏好乾坤袋,暗自咽下苦楚,抬眸间变了脸,神色自若应付轩寒笙:
“双成师姐是我以前在昆仑山结交的好友,我们在这儿叙叙旧。”
轩寒笙不依不饶,追问道:“你们叙旧聊些什么?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
王蕤意懒得敷衍祂,直接反问:“你说呢?”
言下之意除了翁叡祺,她还能和昆仑山的人聊什么。
轩寒笙气得有时真想掐死她,在人前也不给祂留面子,直接呛怼祂。
祂当然知道她们俩悄悄躲在这儿肯定聊得不光彩,但王蕤意好歹说说场面话编两句应付,祂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这样不爽利的心情就像被小毛刺扎了几下,不痛不伤,就是很烦。
轩寒笙也懒得伺候,脸阴沉下来,不再搭理王蕤意。
知薇见情形不对,及时支走了双成,留下帝神和王姑娘在原地,方便他们把话说开。
周围再没旁的人,轩寒笙委委屈屈转过身,双手搭在王蕤意肩上,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说:“难不成以后每次你遇上故人,就跟我置气一回?”
王蕤意心道“你还装上可怜了?”
她也演了起来,装出小女儿撒宠的娇俏,委屈巴巴的大眼睛望着祂特真诚地说:“人家哪儿有置气?一直都在好好儿的说话。”
轩寒笙瞅她小表情滴溜溜那个样儿,欢喜得要死,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阿笙,我累了,想回天宫,好不好?”
说话间,轩寒笙情难自禁凑上前吻她嫩嘟嘟的嘴唇,哄小孩儿似的:
“晚上比白天好玩,还有绮丽的幻光飞舞,像几千公里长的绿丝绦在高空轻盈地舞动,不留下看看吗?”
祂说话的声音很轻,比平时温柔有耐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祂都说到这份儿上,王蕤意很难再说走的话,乖巧点点头。
他们两个时常说说闹闹,好的时候蜜里调油,恨起来的时候巴不得谁也别挨着谁,落个安静。
闹完了说开了,两个又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甜甜蜜蜜牵在一起。
轩寒笙这时才发现她手心全是血,当即停下不走,问她怎么回事。
王蕤意也不装了,把脸一黑、只字不讲。
把前因后果串起来想一想,轩寒笙自然明白这伤是由翁叡祺而起。
定是刚才那个小仙提起从前的事儿戳中了王蕤意的痛处,她气不过才掐自己。
“你心里还在怄气?”轩寒笙问她。
王蕤意不理,态度很明显。
轩寒笙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口气,“蕤意,总不能拿从前的事惩罚自己。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好好过,管别人再来跟你说什么。”
此时此刻王蕤意心里才是真正的委屈,轩寒笙有什么脸面跟她说“好好过”。
罪魁祸首是祂,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到头来祂却像个没事儿人,毫无愧疚悔恨之意。
王蕤意泪眼朦胧地瞪祂一眼,怨恨得越发说不出话。
轩寒笙清楚她不可能这么快放下,叹一口气无可奈何。
她受了伤,疼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祂。
轩寒笙抚过她的手掌心,温和的神力灌入,伤口消失不见、恢复如初。
后来两个人在筵席中兴致缺缺,像两块沾不得的冰块儿。
众仙神自然而然提起敬畏,不敢亲近他们。
连梧政林也不得不承认,怪不得这俩能成一对儿,本来外形上就有些像,臭脾气又烂得一致,简直是屎壳郎嫁蝽象——臭成一家,登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