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昙漪。
爱殇是我的网名。
从出生开始,我就感到了我的母亲到底有多么异于常人。
我的家,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家的话。说是典型的控制欲强的家庭?也许吧,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表面上看我的家顶多就是一个父亲去向不明,母亲严格控制她的女儿成才,说实话,并不少见。
但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我的家庭还是有点太极端了,可以放到恐怖电影中都毫无违和感的那种。
提起我的母亲,江静姝,三个字就足以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控制欲?
呵,那简直是低估了她。
她对我与其说以母亲对待女儿的态度,不如说是——
对待一个作品的态度。
至于我的父亲?
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我的母亲那些挂着“上家”名头的男人里,究竟哪个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或许,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最完美的作品”,这就是我的母亲给我,或者说给我这具躯壳定下的基调。
从我记事起,我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机器人,被迫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茶道花艺,乃至东西方那些繁复的礼仪,一样都不能落下。
她要我在任何方面,都要做到最好,不容许一丝一毫的瑕疵。
是不是有点像那些恐怖电影里变态杀人狂的母亲?
逼着孩子成为自己幻想中的完美形象,稍有不从,便会施以最残酷的惩罚。
还真有点像。
但我妈,她又和那些刻板印象里的控制狂不太一样。
她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不是为了掌控我的人生。
她的疯狂,是一种病态的,艺术化的扭曲,是一种对“完美”近乎癫狂的追求。
这就要提到我母亲的职业了,江静姝,是一个在那个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人偶师。
我出生的那时候经济正高速发展,一些洋人的喜好也随着经济的交流传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人偶这种东西。
变态是全世界都不缺的,虽然他们所做出的变态事情不同,但本质是相同的。
就比如江静姝的工作室,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充斥着诡异美学的禁地。
那些被她称作“上家”的客户,也都是一群沉溺于扭曲审美的怪人。
他们痴迷于我的母亲制作的那些人偶,那些精致到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的玩意儿。
但他们更喜欢的或者说最让他们兴奋的事情是——
观看我的母亲如何将我这个活生生的人,一步步改造成一个完美人偶。
从小,我就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橱窗人偶,被她当成最得意的活体作品向那些上家展示。
每天清晨,我都要忍受丝绸紧紧缠绕腰肢的窒息感,只为了达到她所谓的盈盈一握。
铅粉厚厚地涂抹在我的脸上,遮盖住一切鲜活的血色,只留下一种苍白如纸的质感。
她要我无时无刻都要保持着“无瑕瓷偶”般完美无缺的状态。
在她眼里,我好像根本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个商品,亦或者是一个物件,总归不是一个人。
我讲述一件事你就明白了:
记得有一次,我在给那些上家跳芭蕾舞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脚趾狠狠地撞在了门槛上。
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舞鞋。
疼……
好疼!
当时的我只有五岁,还不会忍受这种疼痛,忍不住流下了泪。
这时,我的母亲走了过来,我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哭泣是绝对不允许的,尤其还是在那么多上家看着的情况下。
她低头,扫了一眼我血迹斑斑的脚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责骂。
只是那么静静地,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看着那抹刺眼的红色。
又要来了吗?
就在我以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却出乎意料地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精致的化妆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又拿出一支笔尖细如毫毛的画笔。
我认得那个瓷瓶,里面装着的是上好的朱砂,是她用来绘制人偶妆容的特殊颜料。
她拧开瓶塞,用笔尖轻轻蘸取了一点朱砂。
然后,她在我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极其轻柔地描绘起来。
她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缓,专注,认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疼的想要移开脚,但被母亲抓住,她的力气不是当时一个五岁女孩能够反抗的。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只有画笔尖端细微的摩擦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没过多久,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就那么奇迹般地在我血淋淋的脚趾和脚背上“绽放”了。
鲜艳欲滴的朱砂红,与周围苍白如瓷的肌肤,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对比,诡异,妖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疼痛,是让美渗入骨髓的釉料。”
我的母亲缓缓开口,声音很轻,钻进耳朵里却带着一股痴迷。
“只有经历过极致的痛苦,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真实的美丽,你明白了吗,昙漪?”
她就那样,专注地凝视着我脚上的那朵“玫瑰”,嘴角似乎还咧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悄悄绽开的罂粟花。我现在想起来,后背还是会窜起一阵凉意。
美?
这真的是美吗?
我当时疼得快要晕过去,而她,却沉浸在这种病态的“美”里面。
这,就是我的母亲,江静姝。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呆呆地望着脚上那朵用血和朱砂画出来的玫瑰。
恐惧。
没有边际的恐惧,一下子把我整个人都吞没了。
母亲那些所谓的“上家”,她的客户们,就围在一边。
他们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低声交谈着什么,全然是在观赏一场与他们无关的表演。
在他们看来,我和母亲和花钱请来的戏班子没什么差别。
可对我来说,这是日复一日醒不来的噩梦。
后来想想,母亲当时那么做到底是因为她本身变态,还是为了防止被那些商家辱骂而演出来的效果,我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反正她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
这种扭曲的爱好虽然圈子小,但玩得起的多是有钱有势的人。
母亲也因此从不缺钱。
她甚至不用出门工作。
全部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雕琢”我这个“作品”。
也许老天开眼吧。
我这张脸生得还行,总算勉强入了她的眼,符合她那套病态的标准。
否则,你信不信她敢在小时候的我的脸上动刀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雕琢和一次次的逃跑失败后,我没有任何悲喜,只是机械的遵从着母亲的命令。
直到有一天,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隔壁邻居那边来了一个新的家教老师,当时的大学才刚刚开始扩招,大学生还没像后世多到那个地步,请一个大学生当家教算是当时相对省钱而且高效的做法。
一开始我并不关心,因为隔壁请家教与我有何关系?直到那天,我下楼去扔垃圾时,遇到了那个女孩。
那女孩个子比我高不少,瘦瘦的,皮肤有点黑,脸上却总是挂着笑,暖洋洋的。
她看见我,很自然地打招呼:“小妹妹好,你是隔壁家的女孩儿吧。”
“嗯。”我应了一声,没多看,转身继续往下走。
垃圾袋不算重,但鼓鼓囊囊一大包,我个子小,只能费力地拖在地上。
忽然,手上一轻,垃圾袋被人拎走了。
是她。
“小妹妹,你这样拿不行,你看垃圾袋底部。”她把袋子举起来给我看。
果然,拖着地的那一面,已经被磨开了一个小口子,里面的东西眼看就要漏出来。
“你等我一下!”她撂下一句,转身就跑上楼。
很快,她又噔噔噔跑下来,手里多了两个黑色的垃圾袋。
她三两下把原来的袋子套进新袋子里。
“这样就不会漏啦!”她笑着说,然后提着袋子就往楼下走。
我跟在她后面,小声说:“我自己去扔就行。”
女孩没停步,声音还是那么轻快:“你现在的身高不够,拿着还是会被磨穿的,姐姐帮你拿下去。到时候和你妈妈说的时候,就说是你扔的好不好?”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我。
只是点了下头。
看着垃圾被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我知道该回去了。
母亲不喜欢我晚归。
我立刻转身往回走。
身后的女孩跟了上来,好像一点不在意我刚才冷淡的态度,声音里还是充满了那种阳光的味道:“小妹妹,我是叶月,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昙漪。”
我头也没回,脚步更快了。
不能和她走得太近。
母亲对我的“朋友”,有非常严格的要求。
我不想,也不敢,把这个才见了一面的姐姐,拖进我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