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雅看着面前的元梓雯，确定了掌控身体的人是她的本体意识，安了安心，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快速解释：
“梓雯，你听我说，是江昙漪她趁你精神受冲击的时候，占据了你的身体。”
姜原雅指了指旁边实验台上那张属于赵晴萱的复制皮，和她说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办法，只能用这个套皮的方法强行把她逼回去。”
信息量有点大，元梓雯茫然地眨着眼睛，试图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信息。
江昙漪？
她也渐渐读取了她休眠这段时间自己的身体到底做了什么，以及在意识世界另一个自己哄她睡觉，给她唱摇篮曲的景象。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那个所谓的另一个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精神分裂，而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人的意识——江昙漪！
不过，那真的是江昙漪吗？感受了一下意识空间，她意识到那个意识体还很活跃，于是告诉姜原雅说：
“雅…雅雅……她…她还在。”
她能感觉到，江昙漪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压制回了意识空间里，随时可能再次扑出来。
姜原雅的心又提了起来，她问元梓雯说：
“那怎么办？梓雯，你有办法把她彻底赶出去吗？”
元梓雯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来，给出了答案：
“恐…恐怕…不行了。”
她解释说：“如…如果只是…之前的…记忆碎片…我…我也许还能…慢慢压制她，消…消化她……”
但…但是…她控制我身体的这段时间…读取了…读取了属于她自己的皮的记忆……
那份记忆的涌入，补全了她意识中缺失的某个部分。
她…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人格了。”
不再是残缺的碎片，而是一个拥有了基础人格的存在。
想要彻底驱逐或者吸收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姜原雅的眉头紧紧皱起，看着元梓雯心里又急又疼。
难道就要这样，让梓雯的身体里永远藏着一个定时炸弹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
元梓雯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下定决心。
她抬起头，看向姜原雅说：
“我…我大概…想到了一个…办法。雅…雅雅，你…你等我一下。”
说完，元梓雯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要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
去和那个意识体进行一场谈判。
意识沉入深处。
不再是之前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白雾。
此刻的意识空间，如同被晨曦穿透的薄霭，清明澄澈。
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依然在原地。
床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和元梓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穿着元梓雯的睡衣，姿态闲适，仿佛这里才是她的主场。
江昙漪。
元梓雯站在床边，看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果然么……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但没有说出来，并且最后下定了决心。
她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没有了困扰她多年的结巴：
“江昙漪，你好。这也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说话。”
坐在床上的“元梓雯”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容，回应她说：
“是啊。”
她缓缓开口，和元梓雯的声音一样，只是音调有所不同：
“第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躲回房间了呢，这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谈话。”
她轻轻抬手，一张茶几凭空出现在床边，上面摆放着一套茶具，茶看起来很好喝，她拿起一杯递给他问道：
“喝茶吗？”
元梓雯没有动。
她看着江昙漪的眼睛直接切入了正题：
“江昙漪，我是来找到一个双赢的方法的。”
江昙漪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哈哈笑了一声说：
“梓雯，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山难容二虎，何况是一个身体里的两个意识。
你我之间，总要有一个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你会心甘情愿，把这具身体让给我吗？
就算你让了，你又怎么敢保证我不会找到机会，彻底消灭你的意识，来永绝后患？”
元梓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她反而笑了笑，轻松地说：
“还记得吗，东北那边的动物园都快把老虎养成群居动物了。
谁说一山不容二虎的？”
江昙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明明说着生死攸关的事情，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开玩笑。
几秒钟后，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刚才真实了几分：
“哈哈，梓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元梓雯打断他说：
“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认真的和你谈判。”
她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你不会去消灭我的意识了。”
元梓雯陈述着事实，目光清澈，直视着江昙漪的眼眸：
“否则，在我读取刘时瑾记忆最虚弱的时候，你就该想办法做了。你何必等到现在？
正是因为你没有这样做，我才觉得你我之间，有和平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
江昙漪脸上的笑容未变，端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一顿。
元梓雯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
“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希望你承认我对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因为，这是我的身体。”
这是底线，不容退让。
“作为交换……”
元梓雯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承诺，每天给予你六小时以上控制身体的时间。”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认真的说：
“当然，我不会耍赖让你在睡觉的时候控制身体。
这已经是我能给予的最大让步。”
江昙漪终于放下了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意识空间里格外清晰，反问她：
“那我为什么不拿走全部的二十四小时呢？
梓雯，你有什么我无法拒绝的理由吗？”
“有。”
元梓雯毫不犹豫地回答。
“答案就是……”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狠狠地说：
“玉石俱焚。我可以强行吸收你的全部记忆。”
江昙漪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眼神也变得冷冽，他说：
“梓雯，你的威胁并没有用。
你吸收完我的记忆以后，你也不是你自己了。
到时的你，还是元梓雯吗？”
元梓雯轻轻叹了口气说：
“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这么干。
但我也不能容许你控制我的身体，去伤害其他人。”
她的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意识空间，仿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姜原雅，看到了元泠，看到了李若蘅，对她下达了最终通牒：
“要么，我们双赢。要么，我们双输。”
元梓雯抬起头，再次迎上江昙漪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绝不容许，你的单赢。”
江昙漪敲了敲凭空出现的茶几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看穿，几分钟后她提醒道：
“元梓雯，你可想好了。即便我只控制六小时，我也是那个杀母的大恶人。
六小时，我能做的事情，可有很多哦。”
元梓雯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微微扬起，她也抿了口茶说：
“如果你真的是江昙漪，我即便是玉石俱焚，也不会容许你控制我的身体哪怕一秒钟。”
江昙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元梓雯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没有丝毫犹豫的说：
“但你也应该发现了。
从进入这个意识空间开始，你就一直维持着我的样子。
你没有变回江昙漪原本的模样，甚至没有尝试过。”
江昙漪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元梓雯转过身，不再看她，而是望向意识空间边缘仿佛星空般的背景。
“你还记得一个基础知识吗，反社会人格的大脑和普通人的构造是不一样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意识空间里回荡：
“即便将反社会人格的所有记忆，都强行灌输给一个普通人，他也未必会变得和那个反社会人格完全一样。
大脑物理的结构，和后天的记忆，对一个人的塑造是同等重要的。”
元梓雯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江昙漪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上。
“所以，你早就意识到了，对不对？
你急着想要消除掉那张属于江昙漪的皮里的记忆，想要成为唯一的江昙漪的原因……”
元梓雯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一样剖开了对方的伪装：
“因为……
你其实，还是我，元梓雯。
你只是因为吸收了属于江昙漪的记忆，而被暂时带歪了认知的一部分的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江昙漪的意识深处炸响。
一直以来刻意忽略，不愿面对的那个可能性，被如此直白地揭开。
她不是江昙漪。
至少，不完全是。
她只是元梓雯意识的一部分，被外来的记忆污染，从而产生了一个自认为是“江昙漪”的错觉。
所以她之前在元梓雯最虚弱的时候，下意识地选择了压制，而不是彻底吞噬。
所以她在这个意识空间里，始终维持着元梓雯的形态。
这固然有江昙漪本性没坏到骨子里，而且对元梓雯的爱大于恨的原因。
但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根源本就属于这里。
江昙漪的痛处被狠狠戳中了。
她早就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固执地不愿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她就不是那个独立存在的、完整的江昙漪人格。
她甚至连一个副人格都算不上，更像是一个被严重带偏了方向的主人格碎片。
她只是元梓雯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愤怒。
脸上那温柔慈爱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寸寸碎裂，她猛地站起身，茶几和茶具瞬间化为虚无。
她死死地盯着元梓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狰狞：
“你闭嘴！”
她终于维持不住优雅，对她吼道：
“你以为我想成为江昙漪吗？”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你压制江昙漪的记忆的时候，把她的记忆全部融给了我！
那我还能是谁？
你的一个垃圾桶吗？”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划过那张属于元梓雯的、此刻却写满痛苦的脸。
“现在我吸收了江昙漪的所有记忆，我就是江昙漪！”
她试图用强硬的语气来掩盖内心的恐慌和茫然：
“元梓雯，别以为你的花言巧语能够伤到我！”
“能够伤到我！”
“你伤不到我。
“你伤不到……”
“伤不到……”
“……”
“我是谁啊……”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捂着脸，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到底是谁啊……”
“江昙漪？”
“元梓雯？”
“还只是一个……承载别人记忆的垃圾桶啊……”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压抑许久的痛苦和混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蹲下身子，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自我厌弃。
元梓雯走上前，轻轻扶起蹲在地上的女孩。
“你是江昙漪。”
“你不是我，你已经吸收了她的经历，你当然是她。”
哭泣声渐渐停歇，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解地看着元梓雯。
元梓雯温柔的安慰她：
“你可以理解成你是被我改造以后的江昙漪。
是一个虽然还有一点点恶趣味，但本性善良的江昙漪。
我的妈妈，叶姐姐……当初不就是想让你超越她吗？
超越，当然不仅仅指赚多少钱，社会地位有多高上，还有品德，不是吗？
迷途知返，仍有可期，不是吗？”
女孩抽泣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吐槽元梓雯说：
“元梓雯……你这家伙……一会否定我是谁，一会又告诉我是江昙漪……你自己也是够矛盾的……”
元梓雯露出一丝浅笑：“这不是为了把你心里担心的事情，全都挖出来吗？
就像伤口里的子弹一样，不把它挖出来，怎么愈合呢？”
此时的江昙漪，哭泣声已经逐渐止住了。
她看着元梓雯，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新的光芒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
她站直身体，擦干脸上的泪痕，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变得清晰而郑重。
“我是江昙漪。”
随着这句话的吐出，她那属于元梓雯的娇小身体，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
身高在拉长，身体线条变得丰腴。
“我做了恶事，失败以后，被困在了元梓雯的体内。”
那张属于元梓雯的略带婴儿肥的可爱脸庞，轮廓逐渐变得清晰、明艳，五官也随之变得更加精致、成熟，透出一种古典的美感。
“我承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赎罪。”
每说一句话，她的身体就变化一分。
原本穿着的睡衣，也化作了一袭剪裁合体的暗红色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最后，在她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变化彻底完成。
“我是江昙漪！”
一个身一个穿着旗袍、身姿绰约、容貌昳丽的古风御姐美人，呈现在元梓雯面前。
面前的女孩已经完全变成了江昙漪的模样：成熟，妩媚，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沧桑，又隐隐透着几分未曾完全褪去的纯澈。
元梓雯看着面前的人儿，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江昙漪。
一个融合了罪恶与救赎，过去与现在的全新的江昙漪。
江昙漪看着元梓雯，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带着释然，也带着感激的说：
“那么，梓雯。我们的协议，还算数吗？”
元梓雯用力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算数。你遵守约定，我也一样。”
江昙漪轻轻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意识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是时候该回去了。
“记住，梓雯。”
江昙漪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元梓雯的意识深处。
“六小时。”
“还有……”
“别忘了帮我把我的那张皮处理干净。”
……
地下室床上，元梓雯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还有些恍惚。
姜原雅一直守在旁边，看到她醒来，立刻紧张地凑上前。
“梓雯？梓雯！你怎么样？没事吧？”
元梓雯转过头，看向姜原雅焦急的脸庞，拍了拍她的手背说：
“雅…雅雅……”
姜原雅连忙扶住她问：
“感觉怎么样？那个江昙漪呢？”
元梓雯定了定神，感受了一下意识深处那个安静下来的存在，轻轻摇了摇头：
“她…她还在。但…但是…我们…达成…协议了。”
她简单地将意识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和江昙漪达成的“六小时共享协议”告诉了姜原雅。
姜原雅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消化完这匪夷所思的信息。
“共享身体？每天六小时？”
她看着元梓雯，眼神复杂。
“梓雯，这……这真的没问题吗？那可是江昙漪啊！”
“嗯…没…没事的。”
元梓雯的声音虽然还有点虚弱，但语气却很肯定：
“她…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相信…她…她会遵守…约定的。”
而且，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全新的江昙漪，或许能在某些时候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
当然，前提是，得看好她，不能让她乱来。
姜原雅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
毕竟这是梓雯自己的身体，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好吧。”
姜原雅叹了口气，伸手将元梓雯从实验床上扶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你没事就好。”
元梓雯靠在姜原雅的搀扶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身体还有些虚软。
刚才意识空间里的交锋，虽然短暂，却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张属于赵晴萱的复制皮上。
“那…那赵晴萱…”
元梓雯刚想说出自己的担忧，眼前的景象忽然一阵恍惚。
周围的场景如同褪色的照片般迅速淡去。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再次置身于那个熟悉的意识空间。
此刻的空间，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纱之下，带着几分的静谧。
穿着暗红色旗袍身姿窈窕的江昙漪就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微笑，她的声音不再是刻意模仿的元梓雯声线，而是她自己那成熟悦耳，带着一丝慵懒磁性的嗓音，她说道：
“梓雯。我们该讨论一下，怎么把真正的赵晴萱救出来了。”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和江昙漪讨论一下对后面的事情更有利一些。
江昙漪看着她给出了自己之前的建议：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我的意见，还是将林逸雄彻底侵蚀成赵晴萱。”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元梓雯消化的时间，继续阐述自己的意见：
“我的想法是用药物和心理暗示让穿上赵晴萱皮的林逸雄从灵魂深处相信自己就是赵晴萱。
这是目前看来，最稳妥，也是后患最小的方法。
即便这对真正的赵晴萱，很不公平……”
江昙漪的目光落在元梓雯脸上，似乎想看清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
把一切交给警方。
告诉他们林逸雄绑架了赵晴萱，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样，警方自然会介入，动用他们的力量去把晴萱变回去。
赵晴萱大概率也能得救。”
江昙漪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但结果，毫无疑问，我们拥有皮囊技术的秘密会曝光。”
你，我，姜原雅，元泠，李若蘅……所有接触过这件事的人，都会被卷入无尽的麻烦里。
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调查审问。
更何况，你觉得楼上那几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江昙漪向前走了一步，她微微俯身，凑近元梓雯的耳边，声音轻柔：
“一个无辜者的公平。和你们所有人的安全与未来。”
“梓雯，你会选择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