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纵是大太阳,室外也跟冰窖似的。
冯清岁风寒初愈,哪怕鹤氅下穿了一身羽绒,又披了斗篷,揣了手炉,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室外,仍然冷得不行。
纪长卿今日休沐,带了两个丫鬟在院门口候着冯清岁。
碍于男女之别,冯清岁生病这几日,他不曾进破浪轩探望,只从母亲口中打听了几句。
母亲说她脸色大好,能下床走动了。
他便以为她元气已复,谁知映入眼帘的,是个病西施。
“自己都还病着,怎么给人看诊?”
他拧眉道。
“太子妃这边不是很急,你养好身子再进宫也不迟,不用勉强自己。”
太子妃不急,她急呀!
冯清岁忙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
心里暗暗纳闷,她明明上了妆,这人从哪里看出的病气?
纪长卿自然是从她的仪态看出来的,她穿得跟头熊似的,寒风吹来还忍不住瑟缩,显然畏寒。
脸上虽覆了妆容,看不到真实脸色,眼神却是遮挡不住。
她何时有过这么虚弱无力的眼神?
分明还在病中。
见她非要逞强,他的眉头愈发拧紧。
这么着急进宫,不会是奔着刺杀太子去的吧?
他就不该答应上官牧!
纪长卿和太子妃没有半分交情,太子妃找医女这事,是上官牧和他说的。
“长卿,听说你长嫂医术了得,可否请她进宫给太子妃看个诊?”
那天下朝出宫,上官牧钻到他的马车里,一脸恳求道。
他自然一口回绝。
单凭冯清岁看太子的眼神,就不能让她进东宫,不然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奈何上官牧脸皮比太仆寺养的马的皮要厚得多,纪长卿不答应帮忙,他就死缠烂打,跟念咒一样,在纪长卿耳边喋喋不休。
“长卿,你是知道她的,遇到劫匪也面不改色,不肯说一句软话的人,进宫这么些年,不曾找过我,如今只求我这么一件事,我能不帮吗?”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帮兄弟一把好不好?”
“回头嫂子去珍宝阁,看上什么尽管打包,将珍宝阁清空也无所谓。”
……
纪长卿烦不胜烦,但始终不曾松口。
上官牧见他这边行不通,便说:“那我去找嫂子吧,嫂子人美心善,想必会应下。”
这话虽不全对,但也对了一半。
冯清岁确实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纪长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命格,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活腻了似的,不是对太子妃念念不忘,就是对太子虎视眈眈。
上官牧和冯清岁这两人若是凑到一块,谁知道会不会把天都给捅破。
他好不容易位极人臣,他们不要命,他还是要的!
只好答应下来。
想着到时将冯清岁那个胖丫鬟换成他的人,即便冯清岁想搞事,有她们阻拦,也搞不成。
但此时见冯清岁如此执着,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她的疯魔程度。
这人真有可能在东宫动手!
冯清岁见纪长卿良久不语,似在权衡,忽而猜到他在想什么。
“二爷大可放心,我说话算话,绝不会打旁人的主意。”
她故意曲解,好让纪长卿宽心。
“娘待我跟亲女儿一般,我还想陪娘长长久久过日子呢。”
纪长卿听明白了,这是不会在东宫搞事的意思。
冯清岁要是敢在东宫行刺太子,他和上官牧肯定要牵连进去,甚至他们的家人也要连坐。
她但凡有半点良心,都不该肆意妄为。
从她陪慈幼院孩子找妹妹那事来看,她应该还是有点良心的?
纪长卿对上冯清岁的眼睛,定定看了会。
“好,我信你。不过你那丫鬟不懂宫廷礼仪,进宫也帮不上忙,让她在宫外候着,带紫苏和鸢尾进宫吧,她们受过教导,知道在宫里该如何行事。”
随即指着身后跟着的俩丫鬟道:“这是紫苏,这是鸢尾。”
俩丫鬟齐声应道:“见过夫人。”
两人身长和形态差不多,只脸型有差别,紫苏是鹅蛋脸,鸢尾是瓜子脸。
冯清岁知这是纪长卿给出的进宫条件,没有异议。
“既如此,五花你只驾车罢。”
五花道是。
纪长卿将进宫的腰牌递给冯清岁,叮嘱道:“宫里不比外头,须谨慎行事。”
冯清岁点点头,带着三个丫鬟去了车厩。
五花驾车,紫苏和鸢尾坐在车里头,路上给她解说和演示宫廷礼仪。
冯清岁学东西很快,不一会就记住了,从进宫到见着太子妃,没出过差错。
“没想到纪夫人如此年轻,医术就如此了得,听说瑄表弟和魏表嫂的身子都是你调理好的。”
太子妃请她在茶桌坐下,温婉笑道。
她长得端庄和气,眉眼弯弯,如天边明月,令人见了便心生欢喜,冯清岁见着姐姐的画像前,在脑海里想象的姐姐便长这样。
因而初见便觉太子妃十分亲切。
“微末本事,当不得娘娘盛赞。”她微微一笑,“不过恰好遇到擅长的病症罢了。”
“夫人太谦逊了。”
太子妃亲手沏了一壶茶,与冯清岁喝了好几杯,聊了小半个时辰,方屏退左右,悄声道:
“我观夫人是信得过之人,接下来拜托之事,万望夫人守口如瓶,莫向旁人泄露半个字。”
冯清岁一脸慎重地点头。
“定不负娘娘所托。”
太子妃却又犹豫起来,顿了好一会,方红着脸问道:“你会不会调抑情香?”
冯清岁:“???”
“您是指跟催情香作用相反,让人闻了性致冷淡的香?”
太子妃脸上掠过几分羞窘:“正是。”
她低头靠近冯清岁,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殿下他……我实在吃不消,又不好拒绝,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冯清岁不经意瞥见她因垂首而微微敞开的领子,见脖颈纵横交错着几道鞭痕,有的还泛红,有的刚结痂,有的痕迹已经淡去,显然是不同时期留下的。
想到外界对太子的赞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心底满是讥嘲。
外欺幼女,内鞭妻妾,说他是衣冠禽兽都侮辱了禽兽这个词。
就是畜生都比他多几分人性。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掠过一个念头:要不干脆借太子妃之手,杀了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