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大黄后下通腑实
杭城的深秋带着刺骨的凉意,仁济堂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中药的混合气味。苏怀瑾刚结束儿科会诊,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胃肠外科的会诊通知跳出屏幕:70岁男性患者术后便秘五天,腹胀如鼓,西医建议灌肠,家属却坚持先请中医试试。
胃肠外科病房里,监护仪的滴答声中夹杂着患者的呻吟。老人蜷缩在床上,腹部膨隆如球,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痛苦。苏怀瑾掀开被子,触诊时手掌刚贴上腹部,老人就疼得皱眉:“大夫,涨得难受啊,感觉肚子里全是石头……”舌苔黄厚腻,根部焦黑,脉滑实有力,典型的阳明腑实证。
“脉象滑实,舌苔黄厚,这是胃肠实热积滞,得用大承气汤攻下。”苏怀瑾话音未落,一旁的西医李主任插话:“我们准备了灌肠液,中药起效慢,别耽误了病情。”老人的儿子却急忙摆手:“我爸怕灌肠,苏医生,您按中医来!”
煎药室送来的药液刚到,苏怀瑾凑近一闻,眉头紧锁:“这大黄是久煎的吧?”药师有些错愕:“按常规煎法,所有药一起煮了30分钟。”“错了!”苏怀瑾翻开随身携带的《伤寒论》,泛黄的书页停在大承气汤条目:“‘大黄四两,酒洗,后下’,原注说得清楚,后下才能取其性锐而速下。”
她当场演示正确煎法:先将枳实、厚朴投入砂锅,武火煎15分钟,待药香四溢,再加入大黄片:“大黄含蒽醌类成分,后下10分钟,蒽醌溶出率能达71%,久煎反而让鞣质析出,导致便秘。”实习生小张捧着hpLc图谱过来,后下组的蒽醌峰面积果然是久煎组的2.3倍,而鞣质含量不到五分之一。
“2019年我们医院做过临床研究,”苏怀瑾指着数据,“后下大黄的承气汤用于肠镜准备,肠道清洁度92%,和电解质散效果相当,还能保护肠黏膜。”李主任凑过来细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煎煮时间这么关键。”
第一剂药煎好时,砂锅上方飘着淡淡的苦味。苏怀瑾亲自喂老人服下,半小时后,病房里突然响起“咕噜噜”的肠鸣声,老人惊喜地睁眼:“通了通了!”家属扶着他去厕所,回来时腹部明显平软,恶臭的宿便排出,整个人像卸了重担。
连续三日,苏怀瑾调整大黄为后下15g,配合芒硝冲服。复查ct时,肠道积气消失,李主任拍着她的肩膀笑:“苏医生,这次算见识了中药的‘快刀斩乱麻’。”她却认真摇头:“不是中药慢,是要懂‘药有个性,煎有章法’,就像大黄,早下一刻是泻药,晚下一刻可能就成了涩药。”
傍晚整理病历,苏怀瑾在会诊记录里写下:“中药煎煮法为起效关键,后下、烊化、包煎等古法,实含现代药理机制。”想起上午药师的困惑,她决定下周在药房开个煎煮法培训课——太多基层中医忽视了这些细节,就像当年自己第一次跟诊,祖父敲着砂锅说:“煎药如行军,火候就是调兵的号令。”
刚走出病房,急诊室的王护士匆匆赶来:“苏医生,有个患者自配中药酒,喝了后恶心呕吐,说是里面有细辛……”苏怀瑾心中一紧,《和剂局方》里“细辛不过钱”的警示浮现脑海。跟着王护士跑向急诊室时,走廊的灯光在白大褂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想起上午患者感激的眼神,也想起李主任眼中的怀疑——中医的每一步,都走在传统与现代的钢丝绳上,稍有偏差,便是误解与信任的天差地别。
急诊室里,患者蜷缩在床,指甲泛青,呕吐物散发着刺鼻的药酒味。苏怀瑾搭脉,脉细数而促,舌苔白腻中透着青灰。“细辛用量多少?”“大夫说治腰疼,放了10g泡酒……”家属的回答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翻开《本草纲目》,“细辛,辛,温,有小毒”的批注下,祖父当年的笔记清晰可见:“散剂不过1g,汤剂不过3g,酒泡更易中毒。”
处置台上,大黄的药渣还带着温热,苏怀瑾却无暇顾及。她知道,下一场关于细辛用量的古今之战,已经拉开序幕。窗外的暮色中,仁济堂的匾额泛着微光,那副“辨药如辨人,煎药如煎心”的对联,在风中轻轻摇晃——中医的传承,从来都藏在这一味药的后下时刻,藏在每一次煎煮的分秒计较里,更藏在每个中医人对生命的敬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