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钦天监和礼部的人一大早就来了,个个笑容满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娶妻。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早就在前厅接待,虽说有专门负责之人,但毕竟是自家女儿的婚事,大夫人格外上心,事无巨细,一定得亲自过目才行。
苏辞现在是待嫁新娘子,不能出来见人,得了好理由,躲在闲云居当闲鱼。
外面闹哄哄的,秋黛端来甜品,放在桌上。
苏辞刚看完明月城送来的信,满心欢喜,给浮丘越写了回信。
刚放下笔,两丫头就一左一右,拿起她的手给她按摩,活络筋骨。
秋黛一遍按,一边笑道,“小姐,今晨老爷还没出门呢,就见门房说礼部的人早早就等在门口,生怕您跑了似的。”
“可不就是要跑了吗。”苏辞仰头靠在椅子上,“广南县的晚稻就要收成,我还想去瞧瞧呢。”
两个丫头惊喜起来,“是那个小姐亲自播种的水稻吗?八月底才播种,这么快就要收成了。”
苏辞闭眼歇歇,扭动脖颈道,“是啊,就是那批我们参与播种的水稻,就是不知道收成如何,如果如前两季一样丰收,那我们真的要实现大米自由了。”
“那太好了,”秋黛比苏辞还高兴,兴奋说道,“若真如此,广南县的百姓就不会再挨饿了。”
乘云也很开心,“那小姐收留的难民,就有事可做,她们的家人,也不用在四处奔波了。”
“是啊,安居乐业,指日可待。”苏辞伸伸懒腰,微笑地瘫在椅子上。
“小姐什么时候走?”乘云趴过来,凑近她的耳朵问,“乘云也想去。”
“去什么去,”秋黛将人拽起来,“按照礼部这个速度,小姐最迟月中就该成婚,哪还有时间出门。”
“这么快吗。”苏辞看她一眼。
秋黛点头,有些不开心,“方才钦天监给夫人报日子,就这个月了。”
秋黛这次是真不开心了,嘟着嘴,“奴婢听着,好像是陛下的意思,希望小姐尽早完婚。”
“这么快啊。”苏辞虽不排斥,但时间这么赶,心里总是介意的。
苏千曲今日早早出了门,去了栖霞寺。
栖霞寺西花园今日闭园修缮,不对外开放。
厢房的门敞开,苏千曲站在门内,低头看门框。
司鹤匆匆赶来,站在门外注视苏千曲,淋了满身风雪,衣角鞋袜都湿了。
他满怀爱意和喜悦的目光,一点一点冷却,只剩最后的星光在眼里闪烁。
“你今日叫我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吗?”他问。
“是,”苏千曲站在原地,平静地阐述,“我希望司公子不要再纠缠我。”
“为什么?”司鹤温柔的声音,如今带上厚重的颤抖和心痛,听得苏千曲一下子红眼。
但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路,没有半点犹豫,声音生冷,说出最狠心的话,“司鹤,我尊重你,才称你一声司公子,可你别忘了,你只是个无名无姓的穷书生。”
“若是平日里见我,你也要三拜七访,恭恭敬敬叫我苏二小姐。”
“司鹤,你配不上我。”
泪水在眼里打转,司鹤感觉自己一颗真心被蹂躏得四分五裂,他不敢相信苏千曲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千曲,你说过你最讨厌这样的说词,你说过的,你不在乎。”
“那是因为我年轻,我蠢。”苏千曲的话掷地有声。
司鹤心都碎了,他目光灼灼望着心爱之人,不死心也不甘愿,哀求道,“千曲,开春就要春闱,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
“太迟了司鹤,我等不了了。”苏千曲打断他的话,平静说道,“长姐的婚事你该知晓了吧。”
“她马上就要嫁给赵将军,以后就是将军夫人,百年之后,赵将军承袭定王之位,长姐就是定王妃。”
“千曲,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过你只要两人真心相爱,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名的。”司鹤声音里染上哭腔,干净赤裸地挽回局面,“千曲,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别人有的,你一定会有。”
“司鹤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苏千曲抬起头来,冷漠又疏离地望他一眼。
讥笑道,“长姐没有的,我可以不在意,可长姐有的,我也想要,凭什么长姐可以嫁给定王世子,做个无比威风的将军夫人,我却只能嫁给一个穷书生。”
“你知道的,你根本不可能达到赵将军的位置,你一辈子也无法成王成侯。”
“同样是公府小姐,我不能比长姐差太多。”
“否则,我的面子往哪搁,你也行行好,体谅体谅我。”
苏千曲看猴一样嬉看他,“从前日子枯燥烦闷,我想给自己找点乐趣,你比楚笙馆里头的小馆省心又省钱,但现在,我不想在你身上花时间了,你也别来烦我。”
“千曲,你一定要说这些来伤我的心吗?”司鹤仿佛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仓皇间只留一双无辜的眼睛,悲伤地望着她。
苏千曲轻笑,笑的肆意无谓,“你要是觉得亏了,我也可以给你钱,一千两千,一万两万,我都给得起。”
玩味又讽刺的笑,深深刺痛了司鹤的眼睛。
眼里仅剩的星光消失不见,眼神黯淡下来,他闭上眼睛,忍住呼吸,藏在袖中捏紧的双拳,一次次松开,又一次次捏紧。
他用了很大勇气,费了很大力气才重新睁开眼睛,一改往日的温柔似水,他眸底一片漆黑。
只说一句,“司某,打扰苏二小姐了。”
外头又开始落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簌簌落下。
司鹤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没入晃晃大雪。
风欺雪压,他单薄的灰色长衫背影,被一次次掩埋,最终消失在苍茫天地间。
两行热泪从脸颊滑落,滴在木地板上,渐成大朵大朵泪花。
泪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似乎要将地板砸穿。
苏千曲静静站在屋里,四周雾气弥漫。
这次,她站在雾里,连自己都看不清。
张大娘刚去院子找人未遂,出门就见司鹤满头湿漉漉,失魂落魄地回来,忙撑伞去迎,“哎哟喂,司鹤小弟,你这是怎么了。”
司鹤茫然无措抬头,死气沉沉问他,“张大娘,您怎么来了,这月的租钱,我,我这就给您。”
“哎哟,不急不急。”张大娘将人领进屋,拿来棉巾给他擦头,又给他倒来热水暖身子。
司鹤坐下来,低头瞅见湿哒哒的衣衫,这才意识到不妥,起身准备去换,“大娘,我,我换身衣裳。”
张大娘摆手示意他,“你别急,我这就走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啊,明日离京投奔女儿去了。”
张大娘脸上笑嘻嘻的,温柔同他说,“我看你也是个好人,我们能遇见也算缘分,我这间宅子呢,就借给你住。”
无功不受禄,司鹤当然不肯接受,忙推诿,“这怎么行,我还要给您租钱的。”
“诶,”张大娘瞅他一眼,“我回不回来还不一定,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在里头,还能帮我照看一二,你就别推辞了。”
张大娘笑吟吟看他,“这马上春闱,你安心住着,说不定明年就该叫您司大人了,我走了啊,你安心住着。”
司鹤站起来送她,张大娘已经出了门,摇头道,“别送别送,司鹤小弟,我走了……”
司鹤站在门口,望着张大娘的背影消失在雪色中,苦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司鹤不知道为什么。
他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