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太医回道:“公主客气了,这本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此后由少年人亲自去药房取药,原本持太医也要一同前去但却被文筱欢留了下来。
主要前面她在用完膳那会儿听到两位侍女提起过此人,将他是如何诊治她的整个过程都一一道了出来,眼里满是崇拜,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仅是隔着一层珠帘,隐约间也能看到他的身形,只因多看了那一眼,不知怎么的,竟开始与脑海中的一人进行了重叠。
所以,她叫住了他。
虽然她连自己都认为绝无可能,但还是让人撩开了那一层珠帘。
相隔数米,文筱欢倚靠于床头边上,手中依旧攥着一张手帕,时不时的咳上几下。
当珠帘褪去,当看向持太医的那一刻,她的视线也因此停留了几秒。
“正月初五,我认出了你。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日复一日,直到那一天。
三日前,文筱欢已经恢复的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也从那一刻起她就没在看到持太医来过府中,足足忍了三日未问原因,今日终于出了声。
她说:“已经好几日不见了持太医,是不来侯府了吗?”
身旁的侍女长月回道:“持太医不来了最好,这就说明我们公主啊,即将药到病除。”
文筱欢听闻,神色略显暗淡的垂下双眸:“原来是已经用不到他的缘故啊……”
第二日,文筱欢突然发起了高烧,她本该很难受,从持太医来到府中的那一刻,看到他,她开始变得安静。
隔着那一层珠帘静静的朝他投去了目光。
再后来,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了。
为了能见到他,她吹过一夜的冷风,常常不好好喝药,也不好好吃饭。
这见与不见,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执着并且倔强,当初才会不顾一切的选择逃婚,这一生牵绊太多,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回返,只为完成她生来被授予的使命。
她放不下整个厉氏,放不下母妃,放不下……
魂留世间的第一日她回了宫中。
对于她的离世,大家都沉浸在失去她的悲痛中。
第二日,第三日……
第七日,她坐在了太医院持太医所在居所的院落里。今夜天际一片清明,天有朗朗繁星,她于院落的一棵梨花树下坐观,偶有几颗流星划过。
身旁,是一直陪同她于左右的朝鹤衣,可惜她无法看到他。
见她始终神色落寞,梨花树下,她坐于一把太妃椅上遥望着这一片星空,此刻正抬起一只手作触星状。
这几日以来,他一直在时刻关注着文筱欢面上的表情变化,再就陷入了沉思。
很多时候他就在想,她是不是,想见他了?可那位少年曾说过,那名鬼族曾说过。
他是因为她涉及了这个尘世,有人告诉他最好远离她,也有人告诉他最好远离这尘世。
还有半个时辰就进入子时了,到那时也将是她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回想起上一世,自己最后也没能送她一程,这一次是不是该将那一次送别给补回来?
看着树上坠下的飘花,他为此给她撑起了一把伞,而文筱欢面对眼前的天空突然被一道黑暗隔开,随即惊讶的坐起身,再一回头看到了一人。
文筱欢一脸呆愣,她不敢相信自己此前所看到的一切。
“你,你能看得见我吗?”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此时她是如此的希望朝鹤衣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希望他是看不到她的,若是看到了那只能说明他也死了。
朝鹤衣神色平静迎上了她的视线,淡淡回应了一个字:“是。”
这下子文筱欢直接慌了,连忙站起身紧张道:“难不成你,你也出事了?”
说到这里,心里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双眼朦胧的看着朝鹤衣说道:“是不是因为我而受了牵连?”
朝鹤衣有一瞬间的疑惑,但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解释说:“此事与你无关。”
文筱欢并不相信,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最后一次见到你明明还好好的,你能看见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朝鹤衣听着她略带哽咽的声音,双眉微皱,道出了心里另外一个疑惑:“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文筱欢愣了一下,然后错开了他的视线稍微转了下身,吸了下鼻子道:“是。”
朝鹤衣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文筱欢似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随后苦笑一声,回头看向他:“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认出来了。”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人无法从眼里捕捉到任何一点感情,连同你的表情,任何时刻都格外明显,我很难不看出来。”
见朝鹤衣不语,她又吸了吸鼻子,接着缓和起即将止不住的悲伤情绪继续道:“你是何时出的事?”
朝鹤衣说:“从得知你出事的那一刻这世上便也没有了持太医。”
文筱欢猛地一怔,有些踉跄的后退了一步,而后难过的垂下双眸,她说:“明明是因为我的缘故。”
朝鹤衣见她又开始难过,以为是在愧疚他的‘死’因为她出事的缘故,为免她胡思乱想,便再次解释道:“姑娘莫要多想,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文筱欢闻言身形隐隐发颤,最终紧咬住下唇彻底背过身去。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这时候,一滴泪也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周围寂静无声,仅有微风拂过时带动树叶的声音。
两人始终保持着这份沉默,直到后来文筱欢又再次出声,却并未转身面向朝鹤衣,她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悲伤,仿佛不似在与他说话,可这里仅他一个外人。
她问:“你心里可还有放不下的人?”
朝鹤衣愣了一下,随即回道:“算是有一个吧。”
文筱欢这时候已经转过了身子,她双眼微红,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一边又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悲伤,问:“她是谁?能被你记在心上的关系一定不一般吧?”
朝鹤衣却面色平静的回答道:“一位友人。”
文筱欢愣住了,这个答案彻底证实了文迤安的猜想,一时间她心如死灰,而后又问:“那我呢?”
她声音微颤,双眸也染了一层水雾,就这样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朝鹤衣见她露出这般神色,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呢?
她想听他如何回答?又为何要这样问?对于他来说,她便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友人,可她却问自己,那我呢?
最后他道了一句:“你也同样。”
文筱欢点头,道了一声“好”就又继续了刚刚的沉默。
朝鹤衣始终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他很不解她此时的难过,可以说是她一直以来的难过,好像与见或不见他无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是他至今为止找到了她目前为何难过的最合理的原因。
文筱欢目视着前方,语气平静的道:“若世间真有轮回,你说下一世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朝鹤衣说:“若是你想,我们还会再见。”
文筱欢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开始逐渐消散的手,又回头看向了朝鹤衣,微笑道:“该离开了。”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月亮,确实,时间差不多了。
鬼界。
行至忘川,过黄泉。
接连数日,过往无数的孤魂皆去往黄泉路的尽头,这天依旧阴雨绵绵,前行的队伍中,文筱欢怀里抱着一把伞缓慢前行,身后是一直跟随的朝鹤衣,彼时正为她撑伞。
如今,距离尽头也越来越近了,隐约能看到一点孟婆的身影。
对于即将入轮回的她,从踏入忘川以来心里一直都很平静,也从那日他们离开人世起,她再未同朝鹤衣说过一句话了。
她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即便她心里非常清楚他本就对她无意,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这些并非让她生怨的原因,她怨他说谎了。
在两者相识还未有一段时间的基础下,没有一个人从一开始会突然对另一个人好,即是无意,最合理的解释,那便是自己可能似他的一位故人。
随着尽头越来越近了,文筱欢一直埋藏于心的那份不舍也愈发浓郁起来,数日来第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却在与朝鹤衣视线撞上的那一刻她还是紧张的将脸快速转了回去,神色显得那样慌乱。接着又持续着这份沉默直到临近尽头,在此期间文筱欢好几次想要回头但最终都没能鼓起勇气。
直到她接过孟婆汤的那一刻,望着屹立于面前的轮回镜。喝下孟婆汤她将遗忘前尘,踏过轮回镜她也将进入了下一世。
传说,若能与一人携手共进这轮回,也将会在下一世再次遇见。
文筱欢缓缓垂下双眸看了手中那碗汤片刻,听着一旁鬼差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她选择无视的最终回了头,眼里满是悲伤与不舍,但还是回以了朝鹤衣一个苦涩的笑,在真正的离别前她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心里:“你眼里满是孤寂,来年,我们也将生于春,届时,我希望,你能如春温暖,面上带笑,眼里有光,最后愿你来世无忧,身边常有他人相伴,不再孤身一人,愿我们来世还能再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