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竹露煎茶·
夜话频添三更露 松风解带·春山暗度五更霜
一、雨歇问草
暮春的雨总带着缠绵之意，如丝如缕地缠在昆仑山脚的老槐树上。沈砚秋蹲在药圃边，指尖轻轻拨弄一株新抽的远志花茎，那淡紫色的花苞半开未开，像被春风吻过的唇瓣，含着说不出的温婉。云笈手持竹帚，正在清理昨夜风雨打落的枯叶，竹枝掠过青石的声响，竟似有人在轻轻叩问天机。
\"为何独独这草叫远志？\"他的声音混着草叶上的水珠，落在静谧的药圃里。云笈的竹帚忽地停在半空，帚尖的露珠滴在花苞上，竟将花瓣压出一道极浅的痕，宛如她三千年未敢出口的叹息。
她垂眸望着石缝里的草根，那根系盘根错节，却始终朝着东方生长——那里是紫霄宫的方向，亦是她被封禁的记忆源头。\"远志者，远而思之也。\"她轻声开口，指尖抚过粗糙的竹柄，\"世人谓其能强志益精，却不知这'志'字，原是执念所化。\"
沈砚秋挑眉，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青色胎记上。这些日子他早已发现，每逢提及花事，那胎记便会泛起微光，像被露水浸润的草叶。\"既是执念，何以入药？\"他追问，忽见一只细腰蜂停在花苞上，翅膀振动间抖落星点磷粉，恰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云笈迅速缩回手，竹帚却不小心碰倒了石槽。清冽的露水源源不断地流淌，在远志根部汇成小小水洼，竟映出紫霄宫的飞檐一角。她慌忙以袖拂水，却见倒影中闪过一道金色身影——那是当年将她贬至药圃的仙官，手中玉册正泛着冷光。
\"花......花能渡人，亦能自困。\"她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公子可知，三千年前景云殿外的远志开得极盛，却因一位仙子动了凡心，从此再未结果。\"
二、山庙避雨
惊雷恰在此时滚过天际，豆大的雨点砸在药圃石桌上，惊起一片水雾。云笈轻挥衣袖，携着沈砚秋向山神庙奔去。她的广袖掠过草丛，所到之处远志纷纷昂首，叶片上的水珠竟凝成细小的箭头，指向山神庙的方向。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霉味混着香火气息扑面而来。沈砚秋抬手拂去供桌上的蛛网，忽见一尊残破的药神像，左手握的竟是株栩栩如生的远志草。\"这庙竟供着药神？\"他指尖抚过神像衣纹，却发现那远志草的雕刻纹路，竟与云笈腕间胎记分毫不差。
\"百年前山下瘟疫横行，是一位白衣仙子施药救人。\"云笈站在门口，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药圃，\"百姓为谢她，便塑了这尊像，却不知仙子因触犯天规，早已被罚在药圃思过。\"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雨丝扑入庙中，将她的素衣打湿大半。沈砚秋见状，忙解下外袍递过去，指尖却不小心触到她的手腕。那肌肤凉如晨露，却有一缕温热的气息顺着脉络传来，混着松脂与草药的清芬，竟让他想起阿箬临终前枕畔的香囊。
云笈后退半步，广袖无意识地拂过供桌。奇迹般地，积尘竟自动聚成一株远志的形状，叶脉清晰可见，甚至连花苞上的纹路都与药圃中的草分毫不差。\"公子......\"她抬眼望他，睫毛上挂着雨珠，\"仙凡有别，如同这庙中神像与人间凡人，终究隔着一层尘土。\"
沈砚秋却忽然笑了，他将外袍轻轻披在她肩头，指尖故意擦过她的胎记：\"可在下瞧着，这尘土下的纹路，倒比天上的星辰更清楚些。\"他退后两步，倚着庙柱坐下，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阿箬去前说，若她走了，要我拿这玉佩去昆仑山寻一位戴草叶的仙子。如今看来，她倒比我更懂天机。\"
云笈闻言浑身一震，外袍滑落在地。她终于看清那玉佩的纹路——竟是半株远志草，与她腕间胎记拼成完整的形状。三千年了，她从未想过，当年随手赠给凡人的解愁草，竟成了轮回中牵系的红线。
三、夜梦青鸟
是夜，沈砚秋躺在自家木床上，望着窗外明月出神。指尖还残留着云笈肌肤的凉意，混着袖间未散的草药香，让他辗转难眠。恍惚间，竟觉身体变得轻盈，低头一看，双手已化作青蓝色的羽翼，正扑棱着飞向云端。
他化作的青鸟掠过云海，望见昆仑山巅的药圃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云笈身着霞衣，站在第三重云阶下，腕间胎记竟化作真正的草叶，正源源不断地滴下露珠。每一滴露珠落入石槽，便有一株远志开花，花瓣上映着人间百态：有妇人在灯下缝补嫁衣，有书生在桥头折柳送别，还有孩童在墓前摆放野花。
\"这些都是......\"青鸟开口，却发出清脆的鸟鸣。云笈抬头望来，眼中泛起柔光：\"是人间未散的执念。远志草吸天地灵气，聚凡人泪血，方能开花。而我......\"她顿了顿，指尖抚过最盛的那株花，\"不过是个守着执念的囚徒罢了。\"
忽然，天际突现金纹，九道天雷劈向药圃。云笈惊呼着扑向花田，霞衣被天雷击中，化作无数光点。沈砚秋想飞过去救她，却发现羽翼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形渐渐透明，腕间草叶胎记也随之消散。
\"云笈！\"他大喊着惊醒，发现自己竟躺在药圃里，怀中抱着一株被雷劈过的远志。月光下，那草的叶片竟呈现出人形，叶脉间隐约可见\"云笈\"二字。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他摸了摸胸口，竟摸到一片湿润——那不是泪，而是带着草药香的露珠，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四、天机微露
次日寅时，云笈准时出现在药圃，只是今日她换了件月白色广袖，腕间胎记竟消失不见。沈砚秋握着昨夜的远志草，欲言又止，却见她先开口：\"公子可曾听说过'三千年花开，三千年花落'的传说？\"
她指尖轻点草叶，露珠竟在叶片上聚成文字：\"昔有仙子恋慕凡人，天帝罚她守药圃三千年，以凡人泪血灌溉远志。若花开之时能勘破情劫，便可位列仙班；若不能......\"她声音渐低，\"便要化作草魂，永镇轮回。\"
沈砚秋忽然想起梦中的天雷，想起阿箬临终前的话，心中忽然透亮：\"阿箬她......是不是也曾见过你？\"他掏出那半块玉佩，只见在晨光中，玉佩竟隐隐透出云笈的虚影，\"她口中的忘川远志，根本就是你布的局吧？\"
云笈沉默良久，终于点头：\"阿箬姑娘慧根深种，临终前竟看破了我的真身。她求我助你脱忧，却不知......\"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这忧字，从来不是草药能解的。\"
沈砚秋忽然笑了，他将玉佩放在她掌心，覆上自己的手：\"那便不解了。忧也好，念也罢，都是人间烟火。仙子若愿陪在下看这烟火，在下便陪仙子度这三千年劫。\"
云笈浑身一颤，腕间忽然泛起微光，那消失的胎记竟重新浮现，且比往日更加晶莹。远处传来仙鹤长鸣，药圃中所有远志同时抽出花苞，淡紫色的光浪中，她仿佛看见三千年前景云殿前的自己，正将半块玉佩递给一个青衫书生——原来，这一劫，他们已轮回了无数次。
\"沈郎......\"她轻声唤他，这是三千年里第一次叫他的字。话音未落，天际突现祥瑞，七彩霞光笼罩药圃，那些未开的花苞竟瞬间绽放，每片花瓣上都映着他们前世今生的倒影。
从此，昆仑山的晨露里多了两份温度，一份是仙娥的清寂，一份是凡人的热忱。而那株被雷劈过的远志，竟在他们掌心生根发芽，叶片上的露珠永远晶莹，因为那里面，藏着比星辰更璀璨的、人间的真心。
【本章完】
雨丝织就的不仅是天地间的帘幕，更是仙凡之间的情网。当执念化作药香，当泪水凝成露珠，三千年的等待终于在这场春雨中埋下伏笔。预知云笈能否勘破情劫，沈砚秋又将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天罚，请看下回：《素手剖心·半阙清歌惊鹤唳 丹忱泣血·一襟明月照仙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