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黑貂裘扫过学院台阶,金线刺绣的白虎族徽在光线下异常醒目,男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挂在腰间的玉玦撞碎哭喊的尾音。
朱露跪在迷宫前,将整个脑袋都磕在金色的发旋上,她捧着已然失去温度的脸庞,怀里染血的青衿被风卷着,缠上一双云头银靴。
朱露猛然抬起头,正对上与怀中人相似的眉眼。
“公爵大人……”
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只从她手里横抱起那具冰冷的尸体。
“白虎公爵,令郎的去世实属意外,我们已经检查过……”言少哲赶忙跟过去,却被十二名银铠卫拦住。
银铠卫后的一座朱砂轿辇忽地传出一声娇笑,帘门被一支烟杆挑起。
叮叮当当间,殷白的雾气乍现。
女子的双足上只裹着条条白布,她从轿上跳下时,腰间别着的厌胜钱一叩一响。
“人家毕竟痛失爱子,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言院长见谅。”她的声音与这从轿中溢出的烟雾一样,酥酥麻麻,叫人闻之欲醉。
“无妨。”言少哲打量着面前略显怪异的女子,明明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可却无端叫人生出几分胆寒。
缠枝牡丹纹领口勒着段雪颈,本该是羊脂玉镇纸上隔着的温润,偏让三股绞丝银项圈逼出刑具般的冷光。女子唇间的烟嘴早被摩挲出水色,呵气时露出的舌尖竟比玛瑙坠子更艳三分。
这艳色莫名让言少哲联想到诏狱最深处的烙铁,嗤嗤蒸着淋过盐水的血肉。
“冤家哟——”
这声叹裹着沉水香的氤氲,碾碎了因亡人而生的沉沉死气。
她走向白虎公爵怀中抱着的男孩,手中那支烟杆头擦过尸首胸膛,溅起几点沉香的余烬。
“啧啧啧,小公子当时是有多兴奋,逼得心脉都断了。”她收回烟杆,眉稍挑了挑,“还以为会是什么有意思的,戴浩,你又欠了我一份人情。”
听到女子的判断,言少哲却是少见的哑然了,他们学院的医者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出戴华斌的死因,现如今这女子只用烟杆一点,便知晓来龙去脉,这是何等的神通。
“白虎公爵,确是如此,令郎的确是在比赛中过于兴奋,这才导致心脉受损,从而……”他解释道。
“我知晓,此事不怪你们。”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掌轻抚过少年凹陷的颧骨,戴浩小心将儿子的躯体放进楠木棺材中,他眉弓投下的阴影像一截折断的判官笔,正戳在棺椁裂缝渗出的褐痕上。
良久,他才向身边人嘱咐了一句,“把戴钥衡叫来,回府。”
二十四抬棺夫踩乱了麻衣下摆,纸钱在他们靴底爆开凄白的星。
白幡垂泪,悲恸的哭喊回响,王冬他们从迷宫内出来就看到这声势浩大的场面。
霍雨浩几乎不用多少时间就认出了站在棺椁后身披黑貂裘的高大男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儿子死了,老子赶着来收尸呗。”拿着酒壶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霍雨浩的身后,仰头闷了一口酒。
“什么?!儿子?”
老者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和戴华斌那小子的关系一向不好,这么惊讶做什么?你不应该很高兴吗?”
霍雨浩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方才听说是白虎公爵的儿子,下意识认为是他自己了,“这人总归是不在了,您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他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他看着坐在马上的宽大背影,来得真快啊。
母亲的葬礼,他未来,虽说是个假的。
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还记得戴府后院的柴房里有一个曾与他相爱过的女人么,可曾关心过自己的儿子过得好不好?
估计他根本不关心吧,自己死了,这位公爵大人都会道一句晦气。
老者并未留意霍雨浩眼底越来越浓的墨色,他满不在意道:“倒霉蛋一个,比赛太过兴奋,兴奋死了。”
“我去,这么离谱?”徐三石也探出脑袋,“也太惨了吧。”
“乐极生悲。”贝贝望着那满天飞的纸钱,叹了口气。
“切,活该。”王冬小声囔囔道,一旁的萧萧也点头赞同,顺便还推了推“姜枣”,“姜枣,你说是吧?”
“姜枣”自对战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好像被抽了魂似的,就算是被萧萧推搡着也依旧一动不动。
“姜枣?”萧萧又喊了一遍。
手执烟杆的女子似是察觉到什么,本该踏上轿辇的赤足顿在空中,一眨眼的时间,她就从轿前瞬移到了“姜枣”身侧。
老者皱了皱眉,他几乎感受不到女子的魂力波动,他刚想开口就被她打断,“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观赏观赏。”
苍白的手指挑起“姜枣”的下颌,迫使她侧过头去。
她俯身凑近,玛瑙烟嘴残留的暖意贴上冰凉的耳垂,“还漏了个有意思的,你的气味儿,很合我的口味。”
她轻笑着直起身,又吸了一口烟,略显寡淡的薄唇对着“姜枣”的脸蛋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呵出的白雾钻进对方瞳孔,凝成两汪映着妖异的寒潭,她竟就如同个娃娃似的,任凭她摆弄。
“嗯~没有魂……”
另一边,姜枣本尊在一侧看得烦躁,而那说过不会再出现的系统也在旁边干着急,“你这分身效果到底什么时候解除啊!怎么这么持久?你没见她都快看出来啦?”
“马上。身外身毕竟是万年魂环带来的魂技,何况一天只能用一次,不算久了。”
“先是化魇为戴华斌造梦,让他处于亢奋状态再醒来,在亢奋状态中释放魂技损耗心力,他便必死无疑,真是一手好算计啊宿主。”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若没有欲望,便造不成梦,我化魇许诺他恢复最佳状态,而他则回报予我他的梦,他若不参与战斗,便不会死。”
22系统又道,“真是阴险,你既以这个作为承诺,不就是想让他出手吗?即便他不出手,你也不会让他活吧,不然为什么在戴华斌淘汰出局的时候你也跟着被传送出了迷宫?据我了解,魇只要造了梦,吞食了梦境,就会掌握主人的命脉。二人相斗,必有胜者,因为你一直处在魇化状态,藏于他的体内,他死了你也会被一同传送出迷宫,这样就算作两人都淘汰,机械广播便不能判定胜者,校方自然不会查到你头上。”
“还不算蠢。”
女子鬓边垂珠流苏堪堪擦过“姜枣”的鼻尖,“小雀儿心跳得……”
烟杆尾端雕的合欢花划过女孩的衣襟盘扣,在第二枚如意结处剐出丝线崩裂的脆响。
“做什么!”“住手!”
王冬和萧萧齐齐出声,杆头还未再进一步,就被少年的手掌握住。
“前辈的行为,过于越界了。”粉蓝色的眸子含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呵,胆子不小,我只是好心探探这位小丫头的心脉,别又像刚刚抬走的那倒霉催的,不好好养护心脏。”
眼见二人僵持不下,霍雨浩上前打圆场道:“我稍后会带她去医务处检查,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前辈了。”
女子将目光移到挡在女孩面前的人身上,“怎么会是小事?正好我现在有空,顺手的事。”
阵阵威压不经意自女子身上泄露,直压得几人喘不过气。
忽然,霍雨浩的手被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捏了捏,他回过头,就见姜枣往前走了几步,把他们三人拦在身后。
“我这个做晚辈的,自是不好拂了长辈的意。”姜枣与方才的呆滞截然不同,周身无故多了些凌厉的气势,她向女子张开双臂,大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是要探吗?来。既然长辈都这么说了,那晚辈也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敞,开,心,扉。”
女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着凑近了些。
她牵过她敞开的手,最末一缕烟香从她齿缝间溢出,混进女孩的五指尖,竟在方寸间结出蛛网般的银丝。
姜枣虽没了心,但此时的情绪异常高涨,她在赌,赌她不会真的放肆到在众人面前去探她的心。
“你唤什么名?”
“姜枣。”
闻言,女子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姜枣两个字在她唇间碾了又碾,倒像是对情人的呢喃。
真是怪异的很。
“我是合欢谷谷主,鬼医,魅。这是我第二次入世,没听过我的名号也正常。”她恋恋不舍地松开姜枣的手掌,她手指上缠着的银丝也化作一缕烟散去,“以后身子有什么不适可来合欢谷找我,或者,直接传音也无妨。”
“毕竟,我对你很有兴趣。”
魅走入朱砂轿中,奇怪的是,轿边的十二银卫并没有要抬轿的意思。白雾缭绕着,整座朱砂轿就这么凭空而起,跟在长长的丧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