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曦烨站在云山行宫门口，被两座雕塑镇得一时无言。
怪不得萧血染总是给人一种阴森的生人勿近的感觉，他真是走哪儿都偏爱收集些这阴气重的东西。
她一觉醒来，总觉得还是得和萧血染打个照面。他那个人自己还算了解，只要你不跟他说，他是到死都不会先你一步，更别说坦诚了。戴曦烨真是最烦和这种人打交道了，但也没辙，说什么也得硬着头皮上。
侍卫看见戴曦烨来了，似乎是早有预见，他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客气的把她引至最深处，越过弯曲狭长的小道，方正套着方正，倒有点天罗地网引着入洞的意思。
戴曦烨在这座小院儿里见到了萧血染，他正坐在石桌前与自己对弈。
一身黑色褂衫搭配着看不清的神情，戴曦烨觉得此男有些陌生。平日里很少见他穿深色的衣服，虽然表情也没多客气，但至少没有今天给人的感觉这么阴沉。
清晨的寒风格外萧瑟，戴曦烨看见了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尖。
“怎么不在室内下？”
戴曦烨坐到萧血染对面，瞥了一眼萧血染专注的神情，道：“这局不好下，让我试试。”
啪，他的黑子落下，力度不轻不重，可落到耳朵里，又是另一个意思。
不说话？
“生气了？”戴曦烨一边说话一边落下白子，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还没生气呢，他反倒是比她摆谱摆的快，谁懂。
啪。
萧血染的黑子落在最角落，远离了戴曦烨下的那颗白子。
这是在表示肯定。
戴曦烨紧追其后，白子追到他上一步棋身后落下，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啪。
萧血染的黑子贴着你方才落的白子而下。
这是在提出疑问。
“远在藏北也能帮忙处理千里之外的琐事，我很是感动。”
萧血染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这话里夹枪带棒的，实在听不出有多想感谢他。
“琐事？”
萧血染终于开了金口，戴曦烨抬头，撞见他那张略带戏谑的表情，“确实。”
她都能轻而易举的跟别人结婚了，看来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的确不值一提。
戴曦烨从那张比哭还吓人的笑脸上读出他更不耐的情绪，心里一沉：他奶奶的，怎么好像更生气了。
戴曦烨不会哄人，现下她气的只想把这棋盘掀到他脸上去，让他再下。
二人对峙总有一人先崩不住，戴曦烨率先打破僵局，一只手掌不由分说的盖在棋盘上，萧血染挑眉，欠揍式的询问她怎么了。
“不要跟我在这儿打哑谜了行吗，我到底哪儿惹你不高兴了？”
萧血染收回视线，一颗棋子下到她的手背上。
“我本以为你会先生气。”
戴曦烨被气笑了，也不否认：“这是你的意图？”
萧血染没说话。他知道戴曦烨如果没死的话一定会来找他兴师问罪，毕竟以她的脑子一定会猜出他就是背后推着她往前走的人。他知道戴曦烨向来行事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想到竟然能为了别人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她大概现在真的很恨自己，他宁愿戴曦烨现在给他两刀，也不愿意看见她试探自己。
一旦开始试探，那就是走上了另一条路。
“我若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你信吗。”
戴曦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经典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他有些堵。
肯定不信。
他没想到戴曦烨会为了他去地狱受刑，更不会想到张灵玉真的会去龙虎山问个真相，反倒是逼得凌霄囚禁她。
张灵玉被绑这件事他有所耳闻，萧血染的本意是借着这件事离心圣魔主和她之间的关系，随后跟着她去长安，让戴曦烨在玉祈府顺利继位，好平衡三王爷的势力不至于一下子被冲垮。但事态发展下去似乎不由得他控制，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玩脱了。
他的眼眸落到戴曦烨左侧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一道黑紫色动脉暴起，那是天劫给她留下的痕迹。
她这次真的受了太多的苦。
萧血染呼吸一紧，像是被针刺穿透一样。他竟然这么在意失去她的信任。
可戴曦烨向来不信任何人，又谈何失去呢。
但就是痛。
戴曦烨突然轻笑一声。
“你和他一样。”
萧血染知道这说的是谁。
“那我要说我不生气，你信吗。”
他也不信。萧血染这个念头蹦出来，心底也苦笑了一下。
原来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信任。都站在自己所认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说白了，他们都是精致的利益至上主义者。
两个披着羊皮的狼坐在一起，竟然妄想通过信任一起前行。未免有些太痴人说梦了。倒不如拿出些两人都想要的东西。
“我扶你坐上首府第一权臣之位，你替我扫平其他障碍。”戴曦烨拿开手掌，将那颗黑子落到自己这边来，“我要的是一心一意。”
萧血染眯起眼睛，好霸道的女人。
“戴掌门何时对魔道有了兴趣？”
戴曦烨的眼神注视着他，没说话，但其中的意味深长。
“你的心思又不在魔道，有权有势，可比跟着那帮子人算计我，更有意义。”
萧血染内心一跳。
她看出来了，而且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揭开他的真面目。
爽。终于有人能看透他了。
他要的从来不是魔道如何，他想要的，只是满足自己一己私欲的物质和利益。无关立场，萧血染只想站在顶端，俯视众生。
他享受这种成神的感觉。
没有方向，这很危险了。但戴曦烨眼下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暂且和他狼狈为奸。
萧血染从未做过这么坦诚的合作，还是跟正道的人一起。他明白戴曦烨要的不是权力和地位，这些滋味她早在之前就已尝遍。她需要的是一处能容得下她的天地，更好的让她在以后挥斥方遒。
正好只有他的世界能容得下她，只有她能在权力场的空间带着他往上爬。
一只被困牢笼的狐狸和一条无处容身的毒蛇，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血染低头哑笑，他好像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也罢，这样才会走的更长久。
“过段时间，神宫有事，三王爷会来这里。”
这是同意了。
“郭进廷近日与神宫走得近，”萧血染继续说，“该怎么办，你自行安排。”
戴曦烨深吸一口气，将手里攥着的棋子一股脑儿的丢进盒子里。看来红袖招她待不了了，她下一步要走到首府去，而神宫正是她过渡的条件。
既然有结果，那她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下去，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戴曦烨微微一愣，随后双肘支撑在棋盘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有啊。”
萧血染看着她。
“不要拿我的人做筹码。”
她的眼睛雪亮，但藏匿不住的是浓浓的警告之意。
“你呢？”
萧血染垂眸思考，他其实没想好。他才是孤身一人，其实没比戴曦烨好到哪里去，甚至还不如她——身边根本没有那么多能让他重视的人在。他曾经或许有，但现在不应该有了。
萧血染叹了口气，想到这里大概就是他想要的，语气依旧淡漠：“不要拿你自己做筹码。”
戴曦烨眉头一挑。这算关心？她忽然又想到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落寞的背影，眼神中也算是有些悲伤的情绪。
不是，应该是怕她真死了，这份孤注一掷没有回报吧。
戴曦烨想到这里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死，不然这也太没有契约精神了。”
萧血染无奈地看向她，良久，才重新执起棋子。
眼看戴曦烨就要起身离去，他忽然开口道：“我这盘棋被你乱了。”
戴曦烨转身看向棋盘，刚才拍的时候有点用力，棋盘中央裂了几道口子。
戴曦烨灵光一闪，棋盘看起来还挺贵的，这小心眼儿不会让她赔吧？
萧血染见她不动声色，抬头看了她一眼，“陪我下完。”
还好只是陪玩不是赔钱。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当是消遣时间了。她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几局下来，二人无关胜负，能看得出棋术相当。没想到萧血染这个人看起来清冷儒雅，但下的棋却是杀气十足，每落一子就像在棺材板上钉钉子似的。
这么大的火气？谁惹他了。笑一下算了，让让他得了。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这么宠他？
萧血染也察觉到她软了几分，冷哼一声，又是狠狠的一声“啪”。
戴曦烨无奈，他好像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