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内的对峙,因严贤枥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骤然紧张。那扇通往宫外秘道的暗门,此刻仿佛成了生死的分界线。大祭司堵在门口,枯瘦的手指上黑气缠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那张属于“元昊”的俊朗面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阴森可怖。
“严贤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祭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挑衅的薄怒,“你以为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能从我手中逃脱?”
严贤枥背对着他,并未回头,他的手紧紧握着暗门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个积怨深重的月莲族大祭司的对手,对方既然能轻易控制太子,能将整个有臣国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实力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他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将真相传递出去。
就在大祭司指尖的黑气即将触及严贤枥后心的瞬间,严贤枥猛地回身,手中却并非什么攻击性的法器,而是一枚古朴的玉佩。那玉佩色泽暗沉,毫不起眼,甚至带着几分残破。
“嗯?”大祭司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能感觉到,那玉佩上似乎萦绕着一种极为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气息。
严贤枥没有给他过多思索的时间,他将全身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玉佩之中。那枚原本暗淡无光的玉佩,骤然间爆发出蒙蒙的、柔和的青黄色光晕。光晕并不强烈,甚至有些黯淡,但在着被黑雾笼罩、阴风惨惨的书房内,却如同一盏风中残烛,顽强地亮着。
“这是……我月莲一族的安魂玉!”大祭司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震惊与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此物早已在我族圣地被毁时遗失,怎会落在你的手中?!”
安魂玉,月莲一族特有的圣物之一,虽无强大攻伐之力,却能安抚神魂,驱邪避秽,对月莲族人有着特殊的意义,亦能对某些阴邪力量产生克制。只是此物炼制不易,早已失传。
严贤枥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当年……当年我带兵突袭雀神山,混乱之中,在你族一位长老身上……无意间得到的。”他没有说的是,那位长老为了保护族中幼童,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这枚玉佩,便是从长老破碎的衣衫中滑落。这些年来,这枚玉佩一直被他贴身收藏,既是罪证,也是一种无声的拷问。
“原来如此……”大祭司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悲哀,也有一丝莫名的情绪。“你想用我族之物,来对付我?”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可笑!这安魂玉早已残破,灵力十不存一,又能奈我何?”
“确实奈何不了你。”严贤枥坦然承认,他催动玉佩,并非指望能击败大祭司,而是……
那柔和的青黄色光晕,在严贤枥的催动下,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光晕所及之处,空气中那浓郁的甜腥腐臭之气,竟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了“滋滋”的轻响,淡薄了些许。更重要的是,那光晕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那越来越近的、令人心悸的魔气与嘶吼。
“你……”大祭司似乎明白了严贤枥的意图。
“我确实奈何不了你,但这安魂玉,却能暂时护住这方寸之地,让我……有机会做完我该做的事。”严贤枥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并没有试图逃跑,而是转身,目光投向了书房正中的一张紫檀木书案。
那书案之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摆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铜制香炉。并非平日里点燃檀香所用,而是另有玄机。
严贤枥走到书案前,双手在那香炉底部以一种特定的规律按动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书案连同地面,竟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洞口。一股比外界更加精纯、更加阴冷的怨煞之气,从洞口中汹涌而出。
“这是……通往‘丹元地宫’的入口!”大祭司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那张“元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色。“你……你怎么会知道此地?!”
丹元地宫,位于皇宫地底深处,是历代有臣国皇帝秘密修建的,用以储藏一些见不得光的“贡品”与进行某些隐秘仪式的场所。而那个被大祭司用来炼化生灵怨念、污染雀神山灵脉的“业火熔炉”,其核心阵眼,竟被他巧妙地设置在了这座地宫之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严贤枥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这皇宫之内,少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身为丞相多年,他对皇宫的了解,远超常人想象。他早就察觉到宫中灵气异动,只是没想到,源头竟是如此骇人。
“你想毁了丹炉?”大祭司眼中杀机暴涌,他一步踏出,便要阻止。
然而,严贤枥手中的安魂玉再次光芒大盛,那青黄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形成了一道坚韧的壁障,堪堪挡住了大祭司的脚步。尽管光壁在黑色魔气的冲击下剧烈摇晃,裂纹丛生,但终究是争取到了宝贵的片刻时间。
“你以为凭这残破的安魂玉,就能挡住我多久?”大祭司怒喝,周身黑气翻涌,化作无数狰狞的触手,疯狂地抽打着光壁。
严贤枥没有理会他,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幽暗的洞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一旦进入,便是九死一生。但他更清楚,若不毁掉那个作为魔气源头的丹炉,整个有臣国,都将万劫不复。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两颗暗红色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那是他早年间偶然得到的一种秘药,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代价却是急剧消耗生命力。
丹药入腹,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严贤枥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的气势也在节节攀升。
“燃烧精血,强行提升修为?”大祭司见状,嗤笑一声,“垂死挣扎!”
严贤枥没有反驳,他只是将手中的安魂玉猛地按向自己的胸口。玉佩触及肌肤的刹那,竟如同活物般融入了他的体内。他整个人的气息,与那安魂玉残存的月华之力,以及玉佩本身蕴含的安魂定魄之能,奇异地结合在了一起。
“以身合玉……你竟然……”大祭司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惊骇。这种秘法,他只在月莲一族的古籍中见过记载,乃是玉石俱焚的禁术,能将人的神魂与玉器灵性暂时融合,爆发出远超自身的力量,但事后,人与玉皆会崩毁。
“为了有臣国,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也为了,偿还我当年欠下的血债。”严贤枥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却异常坚定。他身上的青黄色光晕愈发明亮,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圣洁的气息,与他此刻燃烧生命的状态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他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跳入了那深邃的地宫入口。
“休想!”大祭司怒吼,周身魔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那道摇摇欲坠的光壁。“砰!”光壁应声破碎,化为点点荧光消散。
大祭司没有片刻迟疑,化作一道黑影,紧随严贤枥之后,冲入了丹元地宫。他绝不能让严贤枥破坏他的百年大计!
丹元地宫之内,阴风怒号,怨气冲天。与皇宫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里潮湿阴暗,甬道狭长,两侧石壁上雕刻着各种狰狞恐怖的异兽图腾,散发着古老而邪异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怨念,几乎要将人的神智吞噬。
严贤枥凭借着丹药之力与安魂玉的庇护,在这如同鬼蜮般的地宫中飞速穿行。他的目标明确,那就是地宫的最深处——业火熔炉的核心所在。
身后,大祭司的怒吼声与魔气翻涌的呼啸声越来越近。
“严贤枥,你逃不掉的!今日,我便让你与这地宫,一同化为齑粉!”
严贤枥充耳不闻,他的心神高度集中,感知着地宫中那股最强烈的怨念与魔气的源头。
穿过数道布满机关陷阱的甬道,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尊高达数丈的青铜丹炉!
那丹炉通体黝黑,表面镌刻着无数扭曲的符文,炉身周围,九条狰狞的黑色锁链从洞顶垂下,深深嵌入炉体,仿佛囚禁着什么绝世凶物。丹炉下方,暗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却不带丝毫温度,反而散发出刺骨的阴寒。炉口之中,浓郁的黑红色煞气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直透地宫顶部,与外界的魔气遥相呼应。
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丝线,从丹炉底部蔓延开来,深入地底,仿佛与整个雀神山的地脉连接在了一起。而丹炉的上方,隐约可见一只巨大的、由纯粹魔气凝聚而成的三足乌鸟虚影,正贪婪地吸食着从炉口喷涌而出的怨念精华。
这,便是大祭司复仇计划的核心——业火熔炉!
“好一个恶毒的阵法!”严贤枥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丹炉不仅在炼化生灵怨念,更在抽取雀神山的地脉之力,将其转化为魔气,再通过那只被污染的护国神鸟,散播到整个有臣国!
就在此时,大祭司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石窟入口,挡住了他的退路。
“丞相大人,你终于来了。”大祭司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杀意凛然。“这里的景象,可还满意?”
严贤枥没有看他,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尊邪恶的丹炉之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安魂玉的力量也在不断消耗。他没有时间了。
“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毁掉它?”大祭司一步步逼近,周身魔气汹涌,将整个石窟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这丹炉,早已与我的性命相连,与有臣国的国运相连!毁了它,便是毁了我,也是……彻底葬送有臣国!”
“那又如何?”严贤枥猛地转头,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与其让有臣国在你的怨念中化为魔域,让万千百姓沦为活尸走肉,不如……就此了断!”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他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沸腾了起来。与安魂玉融合的神魂,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月莲血脉……燃烧己身……魂祭天地……逆转……阴阳!”
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咒文,从严贤枥的口中艰难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决绝。
大祭司的脸色骤然大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这是……月莲一族的‘净世血咒’?!不……不可能!此咒早已失传,而且需要纯正的月莲血脉才能施展!你……你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
严贤枥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那鲜血并非暗红,而是带着淡淡的青黄色光晕,与安魂玉的光芒如出一辙。
“当年……我妹妹身患恶疾,性命垂危。我遍寻名医,束手无策。后来听信谗言,得知月莲一族的本源核心,或可救她……我……我曾取过一滴……一滴尚未成熟的圣莲之血,试图融入她的体内……”严贤枥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与悔恨,“虽然失败了……但那滴血,似乎……改变了我的部分血脉……”
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也是他罪孽的开端。他从未想过,这被诅咒的血脉,竟会在今日,成为他最后的依仗。
“原来……原来如此!”大祭司恍然大悟,随即发出更加疯狂的怒吼,“你用我族圣血苟活,如今,竟还想用它来坏我大事!严贤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神魂俱灭!”
他不再犹豫,全力催动魔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魔爪,朝着严贤枥当头抓下。
严贤枥不闪不避,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那即将完成的血咒之中。他身上的青黄色光晕越来越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轮小太阳。
“以我残躯,祭此炉火!”
“以我罪魂,净此魔氛!”
“天地为证,血债……血偿!”
伴随着他最后一声悲壮的呐喊,严贤枥的身体,如同一颗流星般,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尊巨大的业火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