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天剑阁禁地,连月光都是扭曲的。
凌烬贴着湿冷的岩壁潜行,黑袍与阴影融为一体。脊椎处的烛龙逆鳞微微发烫,昨夜炸碎的三枚骨针仍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有冰锥在骨髓中搅动。慕青璃的折扇在袖中轻颤,扇骨上“泣血”二字泛着幽光——那是她留下的追踪符,也是悬在头顶的刀。
禁地洞口垂落的九根封魔链无风自动,锁链末端没入地底,似在拉扯着什么活物。凌烬的赤瞳穿透黑暗,见洞窟深处浮着八十一盏青铜灯,灯油竟是凝固的血浆,灯芯处蜷缩着焦黑的婴儿尸骸。
“以童尸为灯,炼魂为油……”他指尖抚过岩壁上的抓痕,那些痕迹深达寸许,边缘泛着黑紫,“难怪狰兽要发狂。”
《山海经略》残卷在识海中翻动,“狰”字血光大盛。南山之兽,五尾一角,音如裂石——三百年前被天剑阁初代阁主镇压于此,以九十九名纯阳之体的修士精血为祭,布下“九劫锁魂阵”。而今阵眼处的血灯已灭七成,封印早已名存实亡。
“咔嚓。”
脚下突然传来碎骨声。凌烬低头,见一具新鲜尸体仰面朝天,胸口破开大洞,心脏不翼而飞。尸体右手紧攥半截剑穗,正是内门弟子的制式。
“第三个。”他蹲身查看伤口,齿痕参差如锯齿,“不是狰兽,是有人在喂养它。”
洞窟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腥风裹着碎石扑面而来。凌烬闪身避过,烛阴剑在掌心嗡鸣,剑锋所指处,岩壁上赫然映出巨兽轮廓——豹身五尾,独角赤目,每根毛发都如钢针倒竖。
“吼——!”
狰兽的咆哮震落洞顶钟乳石,封印锁链哗啦作响。凌烬的赤瞳突然刺痛,那凶兽额间竟烙着天罚之眼的印记!
“果然和神族有关……”他剑锋划破掌心,以血为引激活残卷。穷奇虚影尚未成形,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七枚丧魂钉擦着耳际飞过,钉入狰兽足前的岩层。紫袍长老的嫡传弟子陆明轩踏剑而立,袖中滑出捆仙索:“魔道奸细,擅闯禁地者死!”
凌烬侧身避开金索,烛阴剑挑飞三枚追魂符。陆明轩的剑法刁钻狠辣,招招直取要害,口中却低喝:“不想死就装败!”
剑锋刺入肩胛的刹那,凌烬嗅到陆明轩袖中的血腥气——与尸体心口的齿痕如出一辙。他假意踉跄后退,撞向那盏最大的血灯。
“蠢货!”陆明轩脸色骤变,飞身扑救。
已然迟了。
烛阴剑劈开青铜灯,灯油泼洒的瞬间,洞窟地动山摇。八十一盏血灯依次熄灭,狰兽的独角捅穿最后一道封印,五尾扫过之处,岩壁如豆腐般崩裂。
陆明轩的捆仙索突然缠住凌烬脚踝:“多谢道友,替我省去破阵的麻烦。”
狰兽利爪拍下的瞬间,凌烬冷笑:“这话该我说。”
烛龙逆鳞青光暴涨,极寒顺着捆仙索逆冲经脉。陆明轩的右臂瞬间冻结,凌烬拽着金索翻身跃上兽背,剑锋狠狠刺入狰兽额间天罚印记:“畜生,看看谁才是主子!”
三百里外,泣血岛。
慕青璃的折扇划过水镜,禁地景象清晰浮现。她抿了口猩红的酒液,对阴影中的身影轻笑:“你这徒弟倒是狠辣,连狰兽都敢算计。”
玄机子从虚空中踏出,道袍上的血渍未干:“比起九幽弑母证道,他还差得远。”
水镜突然炸裂,慕青璃的朱砂痣渗出鲜血:“你当真要让他集齐七枚逆鳞?烛龙睁眼时,归墟……”
“归墟本就是幌子。”玄机子捏碎手中魂灯,灯芯里蜷缩着敖晟的一缕龙魂,“真正的战场在东海,九幽以为盗走龙族至宝就能打开天门,却不知那门后的东西……连神族都怕。”
禁地已成炼狱。
凌烬骑在狰兽颈间,剑锋死死抵住天罚印记。凶兽的挣扎逐渐微弱,赤目中泛起臣服之色。陆明轩被冻在冰柱里,眼睁睁看着凌烬咬破指尖,在狰兽眉心画下血契。
“以山海为名,以烛龙为契——”
血咒完成的刹那,《山海经略》残卷飞出识海,狰兽化作赤光没入书页。新增的篇章浮现:
“收南山之狰,可得其力,五尾裂地,声震九霄。”
洞外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数十道剑光封死出口。天剑阁主洛长风踏空而至,手中提着慕青璃血淋淋的头颅:“弑天者,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凌烬的赤瞳燃起熔金烈焰。
他看见慕青璃的唇语——那女人临死前,用最后的灵力在折扇上刻下二字:
“快逃。”
“你们以苍生为棋?好——今日我便掀了这棋盘,叫众生看看,执棋人的血……也是红的!”
禁地深处,生死一线。
洛长风立于虚空,手中慕青璃的头颅仍在滴血。那朱砂痣被血污浸染,折扇上的\"快逃\"二字在凌烬眼中灼烧如烙铁。天剑阁主袖袍鼓荡,身后数十名长老结出北斗诛魔阵,剑光如星河倒悬,将整座禁地照得亮如白昼。
\"弑天者......\"洛长风的声音似金铁摩擦,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而落,\"你以为收服狰兽便能翻天?\"他指尖轻弹,慕青璃的头颅化作血雾,凝成一柄赤色小剑,\"此乃'血魂引',专克烛龙寒气。\"
凌烬足下冰晶寸寸崩裂。
脊椎处的逆鳞疯狂震颤,三枚未碎的骨针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强压喉间腥甜,狰兽虚影在识海中咆哮:\"主人,这老贼的剑气锁死了空间!\"
\"锁得住天地,锁不住因果。\"凌烬突然冷笑,烛阴剑插入地面。剑锋触及岩层的刹那,八十一盏熄灭的血灯骤然复燃!灯芯处焦黑的婴尸睁开空洞眼眶,黑血顺着青铜灯座蜿蜒流淌,在凌烬脚下汇成诡异的阵图。
洛长风瞳孔骤缩:\"你竟敢激活九劫锁魂阵!\"
\"不是九劫,\"凌烬赤瞳中熔金流转,\"是十劫。\"
最后一道血线贯穿阵眼时,整座禁地陡然倾斜。岩壁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那些被天剑阁历代镇压的亡魂从地缝中爬出,嘶吼着扑向北斗剑阵。凌烬趁机跃上狰兽背脊,五条钢尾扫开拦路剑气,朝着禁地最深处疾驰。
\"追!\"洛长风剑指苍穹,\"生死不论!\"
幽冥甬道,往生之门也。
狰兽的利爪撕裂重重禁制,凌烬的绷带被剑气割碎,露出爬满石纹的脖颈。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北斗剑光如附骨之疽,所过之处亡魂尽灭。
\"左转!\"狰兽突然低吼,\"三百丈外有龙族禁制!\"
凌烬剑锋偏转,烛阴剑气劈开一面石壁。腐臭的阴风扑面而来,甬道两侧竟立着无数青铜人俑——它们身披龙鳞甲,眼眶处嵌着蛟珠,手中长戈交叉成网,封住去路。
\"是东海蛟族的殉葬俑......\"凌烬触碰戈尖的瞬间,蛟珠齐齐亮起,\"白璃的族人?\"
话音未落,人俑突然活了过来!长戈如毒蛇吐信,凌烬旋身避过致命一击,烛阴剑斩断三柄戈头,却发现断口处涌出黑雾——这些兵器浸泡过归墟死水,专克龙族血脉!
\"用我的力量!\"狰兽在识海中咆哮。
凌烬并指抹过剑身,南山凶兽的虚影与烛龙寒气交融。五条钢尾虚影横扫甬道,人俑在蛮力下化作青铜碎片。然而每摧毁一具人俑,凌烬的石化便加深一分——以兽魂催动烛龙之力,代价是双倍寿元!
\"前面是断崖!\"狰兽急刹。
凌烬眼前豁然开朗。百丈宽的深渊横亘前路,对岸悬浮着一座青铜祭坛,坛上插着半截断剑——剑身纹路与烬天剑如出一辙,只是更古旧斑驳。而连接两岸的,唯有九根锈迹斑斑的铁索,每根铁索上都挂着具风干的龙尸!
\"烛龙埋骨地......\"凌烬的逆鳞剧烈震颤,\"玄机子当年剜鳞之处!\"
身后剑光已至。洛长风踏着血魂引逼近,嗓音森冷:\"此乃天剑阁禁地中的禁地,历代阁主皆葬于此。你能死在此处,倒是造化。\"
凌烬突然笑了。
他反手将烛阴剑刺入心口,冰晶顺着伤口蔓延全身:\"洛阁主可知,烛龙逆鳞碎片的另一个用处?\"
血魂引刺入胸膛的刹那,整座深渊沸腾了!
龙尸睁眼了,必是因果轮回。
九具龙尸同时昂首,空洞的眼眶燃起幽蓝魂火。铁索哗啦作响,凌烬的血顺着锁链流淌,每一滴都让龙尸复苏一分。洛长风终于色变:\"你疯了!以血饲龙,必遭反噬!\"
\"反噬?\"凌烬任由血魂引穿透肩胛,\"比起被你们炼成药引,我宁愿与恶龙同葬!\"
最后一滴血渗入铁索时,深渊底部传来雷鸣般的龙吟。一条千丈骨龙破岩而出,颚骨间嵌着枚幽蓝逆鳞——正是凌烬缺失的第七枚!骨龙仰天长啸,北斗剑阵在龙威下土崩瓦解,三名长老当场爆体而亡。
\"原来如此......\"洛长风突然狂笑,\"玄机子将最后一片逆鳞藏在初代阁主尸骨中!好一个瞒天过海!\"
骨龙一爪拍碎祭坛,断剑腾空而起,与凌烬手中的烛阴剑合二为一。剑格处七枚逆鳞终于完整,幽蓝光晕化作实质的龙影盘绕剑身。凌烬的石化已蔓延至下颌,声音却愈发冷冽:\"这一剑,为慕青璃。\"
剑出,时空凝滞。
洛长风的瞳孔映出末日景象——烛龙虚影盘踞九天,龙目开阖间昼夜颠倒。他的飞剑在触及龙影的瞬间老化腐朽,血肉之躯如沙砾般崩解。
\"天机阁......错了......\"这是阁主最后的遗言。
往生泉畔边,命悬一线间。
凌烬跌坐在骨龙头顶,七窍不断溢出冰碴。强行融合逆鳞的代价远超想象,若非狰兽以兽魂护住心脉,此刻他早已化作石像。
\"去泣血岛......\"他攥紧慕青璃遗留的折扇,\"阴阳泉......\"
骨龙突然剧烈震颤。深渊底部裂开赤红缝隙,九幽的虚影踏着黑雾浮现:\"好弟弟,这份人情我可记下了。\"他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龙珠——正是初代阁主镇压在此的\"烛龙心\"!
\"放下!\"凌烬挥剑欲斩,却呕出大口冰血。
九幽轻笑,幽冥骨笛吹出摄魂魔音。骨龙在笛声中分崩离析,凌烬随着碎石坠向裂缝。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雷劈开黑雾——
\"抓住!\"
白璃的龙骨鞭卷住他手腕,雷光裹着二人冲出深渊。凌烬最后瞥见九幽的口型:
\"归墟见。\"
东海之滨,血色黎明。
白璃的蛟舟在风暴中颠簸。凌烬躺在舱内,石化已蔓延至眼睑。
\"为什么救我......\"他声音沙哑。
\"你身上有我要的答案。\"白璃掀开他衣襟,焚心印正与逆鳞共鸣,\"三百年前玄机子剜逆鳞时,我族大祭司曾预言——七鳞重聚之日,归墟将现'烛龙之契'。\"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鲛绡,其上绘着古老图腾:烛龙盘绕天地,龙爪下压着一纸血契。
\"这是唯一能救你的东西......\"她指尖抚过凌烬胸口的逆鳞,\"也是弑天者真正的宿命。\"
舱外惊涛拍岸,凌烬在剧痛中昏死过去。识海深处,《山海经略》残卷无风自动,空白的书页浮现出猩红篆文:
\"烛龙之契,以魂为祭,可改天命。\"
\"龙尸为证,天地为鉴——这契约,我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