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瑶耳畔的琵琶声如重锤般震得胸腔发麻,那声音似要冲破耳膜,钻入心底。邹霖簪在她发间的夜合花渗出冰凉的露水,那凉意顺着发丝蜿蜒而下,滑过脸颊,如同一滴寒泪。
军器监特制的连弩在月洞门外泛着幽冷的光,那光芒好似淬了毒的利刃,透着刺骨的寒意。她本能地抓住邹霖的箭袖,指尖触碰到对方骤然绷紧的臂弯,粗糙的布料下,竟摸到半枚凹陷的铜钱纹——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枚残缺的虎符纹路分毫不差。父亲生前总爱抚摸那枚虎符,眼神中透着神秘与坚定,段瑶记得,父亲曾说这虎符里藏着家族的秘密,或许,与自己这神秘的“洞察之眼”也有关系。
\"东南角的缠枝莲纹灯架,\"邹霖突然抬高声音,拇指重重碾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那力道仿佛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方才可是被段姑娘的披帛扫倒了?\"
段瑶立即会意,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袖中藏着的漕运令箭塞回他箭袖:\"灯油泼了满案荔枝,倒可惜了岭南快马送来的贡品。\"她故意将绣鞋踩在滚落的荔枝上,荔枝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汁水溅在鞋面,黏腻不堪。借着打滑的势头撞向水榭雕花立柱,立柱上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果然听到暗卫收弩时铁器相撞的脆响,那声音清脆而刺耳,月洞门外的杀气顷刻散了。周围的空气似乎也瞬间温暖了几分。
宴会重归灯火通明时,段瑶后襟已被冷汗浸透,那汗水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她望着主座上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贵族,对方正用银刀慢条斯理地剖开西域进贡的蜜瓜,银刀划过蜜瓜,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汁水溅出,在灯光下闪烁——正是三朝元老镇国公,连皇帝都要尊称一声\"裴翁\"的人物。
变故发生在献舞环节。
捧着鎏金酒壶的侍从不知被什么绊了脚,整壶琥珀酒全泼在裴翁雪白的鹤氅上,酒液溅落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安静的宴会上格外突兀。
总管太监的尖嗓子刺破鼓乐:\"拖下去杖八十!\"
\"且慢。\"段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每一次跳动都好似有尖锐的针在扎,洞察之眼在剧痛中强行开启。每使用一次这“洞察之眼”,就仿佛要抽走她身体里的一部分精力,这是一种神秘力量的代价,或许与父亲当年的遭遇有关。
她看见侍从鞋底沾着荔枝渍,那污渍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看见裴翁案几下的青砖有道三寸宽的裂缝,裂缝边缘参差不齐,透着一丝诡异;更看见总管太监藏在袖中的银鱼袋——那本该别在今日当值侍卫的腰间。
邹霖突然在案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你疯了?
裴翁最恨旁人质疑他的宴会规制。\"
\"若我说这酒壶本该砸在裴翁脸上呢?\"段瑶压低声音,瞥见总管太监正悄悄往殿外退。
她猛地掀翻面前整盘荔枝,滚圆的果子顺着地砖裂缝骨碌碌滚到裴翁案前,果子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恰好停在泼酒的位置。
满殿抽气声中,段瑶径直走到御前:\"臣女斗胆,请彻查地砖下的机关。\"她忍着头痛指向那道裂缝,头痛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岭南荔枝遇酒则腐,腐汁渗入砖缝便会蚀断控制灯烛的铜链——裴翁方才坐的位置,本该被坠落的青铜灯砸中。\"
裴翁银刀顿在蜜瓜上,刀刃折射的光斑跳上段瑶眉心,那光斑一闪一闪的,晃得她眼睛生疼:\"小丫头如何得知工部设计的机关布局?\"
\"家父生前最爱研究营造法式。\"段瑶跪得笔直,袖中指甲掐进掌心,那疼痛让她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紧张与愤怒。
她当然不能说真话——洞察之眼显示的铜链机关图,分明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卷被血浸透的图纸一模一样。每一次看到相似的场景,她都会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思念和对凶手的仇恨。
总管太监突然暴起扑来,却被邹霖掷出的银箸贯穿右膝,银箸穿透膝盖的声音沉闷而恐怖,太监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少年甩着溅血的袖口嗤笑:\"裴翁的银鱼袋也是你能偷的?\"他靴底碾在太监喉骨上时,眼神却死死锁着段瑶发间的夜合花。
裴翁忽然朗声大笑,鹤氅上的酒渍随着震颤的衣襟泛出奇异金纹,那金纹在灯光下闪烁,好似隐藏着无数秘密:\"段家丫头可愿陪老夫下完这盘棋?\"他枯槁的手指敲了敲棋盘,东南星位的红玉棋子突然陷进暗格,露出半枚虎符。
段瑶尚未应答,邹霖已拎着染血的玉佩晃过来:\"老爷子要抢人也得讲先来后到,这丫头还欠着我三支金箭呢。\"他玉佩边缘沾着新鲜的桐油,那桐油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正是军器监连弩特有的保养油味道。
当段瑶接过裴翁赏的碧玉扳指时,殿角传来瓷器碎裂声,那声音清脆而决绝,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几个华服少女正\"失手\"打翻胭脂盏,殷红的膏体泼在段瑶方才呈递的机关图上,膏体落地的声音黏腻而恶心。
裴翁的贴身侍卫突然按住剑柄,那剑柄上的金属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段瑶却抢先开口:\"听闻玉津园新进的波斯胭螺遇碱则变色,不知可否借臣女一试?\"
她将染红的图纸浸入碱水时,邹霖忽然凑近她耳畔:\"你猜图纸显形的是机关图,还是某些人通敌的密信?\"少年呼吸灼热,喷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目光却冷得像淬毒的箭簇,\"段姑娘这双眼睛,到底看穿了多少秘密?\"
裴翁的银刀在此时划开最后一块蜜瓜,甜腻汁水顺着龙纹案几淌下来,在地砖裂缝里汇成蜿蜒的金线,汁水流动的声音细微而缓慢。
老贵族眯眼望着段瑶发间将谢未谢的夜合花,突然哼起前朝失传的《破阵乐》,那歌声低沉而沧桑,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段瑶后背猛地绷直——这是父亲被害那夜,母亲在血泊中反复吟唱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如同一把重锤,敲打着她的心。
宴会烛火摇曳,那光影在墙壁上晃动,好似无数张狰狞的面孔。段瑶指间碧玉扳指沁着凉意,那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案几上堆着七八张鎏金名帖,都是方才过来示好的官员家眷留下的,名帖上的金字在灯光下闪烁,却透着一丝虚伪。
邹霖倚在朱漆廊柱旁把玩银箸,目光扫过她发间歪斜的夜合花,突然甩手射出一道银光。
\"叮\"的一声,段瑶脚边的青瓷碎片应声裂成两半,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中回荡。
她这才注意到,先前打翻胭脂盏的几位贵女正聚在东南角,绣鞋踩着满地残红,那红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听说段姑娘通晓北戎文字?\"礼部侍郎家的赵绮兰突然扬声,指尖绕着绯色披帛,那披帛在她手中飘动,好似一团火焰,\"方才那图纸上的红痕,倒像是前朝失传的狼首纹。\"
殿内霎时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段瑶看见裴翁擦拭银刀的手顿了顿,蜜瓜汁水顺着龙纹案几的沟壑,正缓缓渗入地砖裂缝,那汁水流动的声音仿佛是时间的脚步声。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第三次发动洞察之眼的瞬间,眼前炸开针扎般的剧痛,每一次使用这能力,都像是在与命运做一场残酷的交易。
灰白视野里,裴翁鹤氅下露出半角染血的丝绢——正是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方绣着虎符纹的帕子。看到这一幕,段瑶心中涌起无尽的恨意和悲伤,父亲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她多么希望能为父亲报仇雪恨。
老贵族袖中隐约可见铜链机关残片,与方才坠落的青铜灯构造完全一致。
\"三年前北境粮草案,工部十三名匠人蹊跷身亡。\"段瑶扶着案几起身,染着胭脂的机关图在碱水里逐渐显出血字,那血字在水中慢慢浮现,好似无数的冤魂在哭诉,\"诸位可认得这个?\"
邹霖突然抬脚踢翻铜鎏香炉,飞溅的香灰落在那张图纸上,香灰飘落的声音细微而轻柔。
暗红色\"军器监\"三个字被灰烬勾勒得愈发清晰,末尾的桐油印记与他袖口沾染的油渍如出一辙。
裴翁的银刀\"当啷\"落在玉盘中,那声响清脆而响亮,仿佛是一场阴谋的破碎声。
老贵族起身时,鹤氅上的金纹映着烛火忽明忽暗:\"段崇山当年呈给兵部的密信,用的也是这种混着桐油的松烟墨。\"
段瑶喉间泛起腥甜,她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她终于看清裴翁手中把玩的物件——半枚虎符残片边缘,还沾着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陈旧血迹。
\"北戎细作惯用狼毒汁液写字。\"邹霖突然插话,指尖银箸精准刺穿赵绮兰藏在指缝的玳瑁护甲。
半截乌黑的指甲\"啪嗒\"落地,渗出诡异的青紫色,\"就像这种遇热显形的把戏。\"
裴翁突然朗笑出声,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段瑶肩头,那力道好似要把她拍进地里:\"段丫头可愿陪老夫鉴赏新得的《塞北舆图》?\"他指尖划过碧玉扳指内侧,暗青色纹路在烛光下泛起涟漪。
段瑶正要应答,忽觉掌心微痒。
邹霖不知何时蹭到她身侧,染血的箭袖擦过她手腕:\"老爷子府上的蜜瓜,可比岭南贡品甜多了。\"少年说话时喉结滚动,刻意用右手捏着玉佩——那截小臂分明在微微颤抖。
鼓乐再起时,段瑶数着更漏声将名帖收入锦囊。
裴翁赏的碧玉扳指突然滚烫起来,内壁隐约浮现的波浪纹,竟与她襁褓时见过的北戎密文完全重合。
殿外传来夜枭啼叫,那叫声凄厉而恐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段瑶望着邹霖没入夜色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支射偏的银箸——本该刺穿赵绮兰喉咙的轨迹,最终却只削落半片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