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拍打着窗棂,襄亲王府内一片素白。董鄂宛宛倚在暖阁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青玉镇纸——这是今早皇上派人送来的生辰礼物之一。
\"福晋,天寒,加件衣裳吧。\"芍药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一件银狐裘斗篷,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件易碎的瓷器。
宛宛微微点头,目光仍停留在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上。十七岁生辰。若在现代,该是高三学生备战高考的年纪,朋友们会送来精心准备的礼物,父母会准备蛋糕和长寿面...而在这里,她是一个刚失去丈夫的亲王福晋,收到的却是皇帝暧昧不明的\"关怀\"。
\"蔷薇,皇上还送了些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蔷薇正在整理那些堆满半个厅堂的礼盒,闻言停下动作:\"回福晋,除了文房四宝,还有江南进贡的云雾茶、苏州绣坊的丝线、几匣子珠宝首饰...\"她顿了顿,\"...还有一对翡翠镯子,说是...说是皇后娘娘添的礼。\"
宛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皇后娘娘?那位历史上的孝惠章皇后?这份\"心意\"里不知掺了多少试探与敌意。她伸手抚过桌上精美的澄心堂纸,指尖感受着纸张细腻的纹理。至少这些纸是真品,在现代怕是只能在博物馆玻璃柜后远远观赏。
\"福晋,您一早上都没吃东西,芍药做了素面,您好歹用些。\"魏丑夫不知何时已立于门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穿堂风。他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清汤上飘着几片嫩绿的菜叶。
宛宛这才觉得胃里空空如也,却仍摇头:\"放着吧,我不饿。\"
魏丑夫没有依言放下,反而大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碗稳稳托在掌心:\"请福晋用膳。\"他抬头直视宛宛,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您若倒下了,王爷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芍药和蔷薇交换了一个眼神——魏丑夫平日最守礼数,今日这般逾矩,可见是真急了。
宛宛望着眼前这个从小保护自己的侍卫,他眉宇间的担忧让她想起大学时那个总帮她占座位的学长。一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袭来,她鬼使神差地接过筷子,却在第一口面送入口中时喉头一哽——博果尔出征前曾说,要陪她过十七岁生辰的...
\"我...我自己来。\"她强忍泪水,手却抖得握不住筷子。
魏丑夫沉默地接过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面条,吹凉了递到她唇边。这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侍卫,此刻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初生婴儿。
一口,两口...宛宛机械地吞咽着,直到碗底见空。芍药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自从王爷去世,这是福晋吃得最多的一顿。
\"那些笔墨...\"宛宛突然指向礼盒,\"取来我看。\"
蔷薇立刻会意,利落地磨起墨来。她手法娴熟,手腕轻转间,墨块在砚台中化开,墨香渐渐弥漫在空气中。芍药则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用白玉镇纸压住四角。
宛宛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汁坠落,晕开如泪痕。211大学法学系高材生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些熬夜写论文的夜晚,模拟法庭上的慷慨陈词,图书馆古籍部泛黄的诗集...她曾以为自己早已被这个时代同化,可当笔尖触及纸面时,现代人的思维与古代贵族的教养竟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笔走龙蛇间,一首《悼亡诗》跃然纸上:
\"昔年曾许共白头,今朝孤影对空楼。
铁甲未冷魂先逝,素笺犹温泪已收。
若知沙场无归日,悔教夫婿觅封侯。
来世若逢太平世,宁作布衣不王侯。\"
蔷薇轻声念完,眼眶已红:\"福晋...这诗...\"
\"太悲切了。\"芍药哽咽道,\"王爷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您如此伤心。\"
宛宛摇头,又抽出一张纸:\"再来。\"这一次,她的笔锋更加凌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现代女性特有的锐气:
\"《自伤赋》
十七年华囚金笼,前世今生两朦胧。
法学典籍成幻影,宫规礼教缚真容。
曾笑穿越多荒谬,今知命运最嘲弄。
不信红颜皆薄命,誓破史书旧笔锋!\"
写罢,她掷笔于案,胸口剧烈起伏。这些字句哪里像深闺妇人所作?分明是一个被困在历史夹缝中的现代灵魂在呐喊。芍药和蔷薇面面相觑,她们虽不能完全理解诗中深意,却被其中激烈的情感所震撼。
魏丑夫默默拾起那支被掷出的狼毫笔,指尖不经意擦过纸角,目光在那句\"誓破史书旧笔锋\"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福晋才华横溢,只是...\"蔷薇小心翼翼道,\"这些诗若传出去...\"
\"烧了罢。\"宛宛突然疲惫地闭上眼。她差点忘了,在这个时代,女子有才已是异数,何况她诗中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不可!\"芍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礼,连忙解释,\"奴婢是说...福晋的字太珍贵,不如...不如让奴婢收着?\"
宛宛望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突然记起芍药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收集她写的每一张字纸。在现代,这叫\"粉丝行为\"?她不禁莞尔:\"随你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德顺公公在门外高声禀报:\"福晋,皇上派吴总管来了,说是有口谕!\"
宛宛浑身一僵。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她迅速整理衣冠,示意芍药将诗稿藏好,这才道:\"请吴总管进来。\"
吴良辅满脸堆笑地走进来,目光在满屋礼物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宛宛苍白的脸上:\"皇上惦记着福晋生辰,特意让奴才来看看。见福晋气色尚好,皇上定会欣慰。\"
宛宛福身行礼:\"多谢皇上挂念。\"
\"皇上还说...\"吴良辅压低声音,\"过些日子要亲自来府上看望福晋,请福晋...保重身子。\"
这句话像一块冰滑入宛宛衣领,她强忍着没有颤抖:\"臣妾...惶恐。\"
送走吴良辅后,宛宛站在院中那株海棠树下,仰头望着干枯的枝桠。福临要来了。那个在历史上为她倾尽所有,最后又害她早逝的顺治帝。按照史书记载,董鄂妃入宫就是在博果尔死后不久...
\"福晋。\"魏丑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风大了,回屋吧。\"
宛宛没有转身:\"丑夫,你说...人真能改变命运吗?\"
魏丑夫沉默良久:\"奴才不懂大道理。但奴才相信,福晋不是任人摆布的弱女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宛宛心中某个锁住的匣子。是啊,她不仅是董鄂宛宛,还是21世纪的法学院高材生。法律是什么?不就是用来打破不公、重塑规则的工具吗?
\"备马。\"她突然转身,眼中燃起许久未见的火焰,\"我要去一个地方。\"
\"福晋要去哪?\"芍药紧张地问。
\"国子监。\"宛宛一字一顿道,\"我要查《大明律》和《大清律例》的比较。\"
三人皆惊。女子入国子监?闻所未闻!
魏丑夫却已抱拳领命:\"奴才这就去准备。芍药、蔷薇,为福晋准备男装。\"
宛宛惊讶地看着他——这个侍卫竟如此了解她的心思?魏丑夫对上她的目光,嘴角微扬:\"福晋忘了?小时候您常扮作男孩跟奴才溜出府玩。\"
记忆如潮水涌来。是啊,在成为端庄的亲王福晋前,她曾是那样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或许,在成为历史上的董鄂妃前,她也能找回那个敢于挑战规则的自己?
芍药忧心忡忡:\"可是福晋,若被人认出来...\"
\"那就说我是董鄂家的远亲,来查资料为亡兄写祭文。\"宛宛已开始解开发髻,\"博果尔战功赫赫,这个理由足够体面。\"
蔷薇突然笑了:\"福晋这模样,倒让奴婢想起您十三岁时,非要学剑法的样子。\"
院中寒风依旧,宛宛却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十七岁生辰,或许该是重生之日?史书既定命运,但她偏要拿起笔——不,拿起法律的武器,为自己改写结局。
\"走吧。\"她束起长发,一袭青衣磊落,\"时间不等人。\"